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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一時沒有那樣焦慮,可總歸是要與皇帝周旋一番。照著如今東宮與皇帝的關係,此次召見,怎麼都不會是皇帝老兒思念小舅子,閒的沒事來嘮嘮家常,他偏偏要在講經之日這般折騰,只怕還是有些膈應人的么蛾子要出。
皇帝修行之處在蓬萊宮靜室之中,蘇綿從早晨出門就一直緊緊張張,慌慌亂亂,到了這會兒已經幾乎有些麻木了。
左右就這麼一挑子,她隨同眾人跪拜叩首時,簡直就想當地躺倒一動不動。
雨越發地大了,摻著涼風細細地往骨頭縫兒里鑽。蘇綿冷得發抖,卻還一面苦中作樂地想著離家時孫嬤嬤的先見之明。
她這裡三層外三層中間又三層地重重包裹,就算當頭往她腦袋頂兒上澆水,只怕也顯不出什麼端倪來。
蘇綿今日的身份就是一個小僮僕,這裡頭跪拜就有她的份兒,至於回話她還不夠格兒。蘇綿心內慶幸,雖然她也仔細地學了一些粗聲說話的的技巧,再加上她扮的是一個年紀尚小,嗓音猶嫩的僮兒,所以只消注意些,還是能將將糊弄過去的,但靜室裡頭那一位雖然昏聵恣欲,卻並非全然無能,這裡頭四下里守著的也是一個賽一個心眼兒多,他們對東宮一屬絕沒什麼太好的心思,沒有漏洞還要製造漏洞搶來攻擊,何況是她這樣一個渾身都是破綻的人。
蘇綿正強打精神地豎著耳朵,忽然就聽到話風已經落到了自己頭上。
「也罷,既謝先生不耐禁中束縛,那先生隨侍的小僮也總當承了幾分本事,旁的不說,煉丹製藥的本事總當有些。」
聲音自靜室而出,又隔了這樣遠,話音兒便已失了真味,蘇綿將話聽在耳朵里,忽然就覺心頭急跳,耳邊轟鳴。
她一時想到那被迫和離,入宮侍奉的樂仙郡君,又想到各地被強行擇納入宮的妃嬪女侍,但覺胃裡一陣陣地翻騰,一時站立不住,當地跌跪在了地上。
蘇綿這一下子跌得頗是實在,趙雲濤聽在耳中,忍不住心生怒意,萬般愧歉。
謝元攙著蘇綿的胳膊將她拎起,仍舊是從容不羈:「皇上美意,山野之人本當領受,可草民這一身本事都從天地而來,此生所願,是醫天下之疾,療百姓所苦,遍嘗百草,濟世救人,方不負這一身所學,也不辜負君恩天道。至於我這小徒兒,說來不怕皇上笑話,這是草民新收的弟子,年歲大了,卻連藥都還識得不全,實在是天資有限,又加見識短淺,若讓她留在了宮中,恐不出幾日就要遭了厭,惹了嫌,反倒不美。至於皇上所需丹藥,草民倒是有一二見解,回頭若得證實,定具文稟奏,以謝天恩。」
蘇綿借著謝元的力道將將站穩,聽他說話,心裡又覺著好笑。
謝元一身磊落仙骨,饒是口中說著這樣曲意求全的話,也似是全然都不過心,他自說他的,半點無損於他的風骨逍遙。
這樣的請求和褒揚著實是讓人心堵,蘇綿不知皇帝心裡怎麼想,她耳朵里聽著,都覺著這話像是從心而來,又像是從心底里不把人當做回事。
靜室內默了良久,才有內侍傳話讓幾人離開。蘇綿稍稍清醒,依規矩行禮告退,轉身欲出時卻見門外搖搖地走來一個女子。
趙雲濤帶著幾人退開,拱手行禮,口稱「貴妃安」。
貴妃?薛素蘭?蘇綿吃驚地望過去一眼。
煙雨朦朧,禮數相隔,蘇綿沒有能仔細地將人看清。可來人那般亭亭裊裊,儀態萬千之姿卻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腦中。
原來這就是眾人口中的「妖妃」,可方才望過去的那一眼,蘇綿只覺到了一股清清淡淡的冷,像是瞧見了一具風情萬種的人偶,駭得她心尖發顫。
淋了一路的雨,偏偏沒個人出來遞一把傘,蘇綿緊緊咬著牙,渾身卻忍不住地發抖。
該不會發燒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著,腳下卻仍舊機械地一步步向外邁去。
終歸還在皇帝的地盤兒,一行人難免多有防備,蘇綿又一路不肯做聲,是以直到安安穩穩地坐在了馬車中,謝元方才注意到了這丫頭的不對勁。
「真是對不住。」趙墨晗快人快語,尤其是在覺著這丫頭特別地對脾氣之後,他更是將其當作了一個親朋知己,所以此刻見蘇綿如此,他心中更覺愧疚:「你方才要是說了,我拼著什麼也得把你背出來,都是我粗心......」
「怎麼背?」蘇綿倚在轎壁上,覺著自個兒的呼吸都是燙的:「本來人家就瞧咱們不順眼,一路上還不知多少耳目瞧著聽著,你堂堂世子,這麼背一個小小僮僕,被人一看,就知道這裡有貓膩,回頭再把咱們給召回去,那才是撿了芝麻丟西瓜。」
趙墨晗急得抓耳撓腮,偏偏無處著手,謝元也深深皺著眉,闔目沉著自己的思量。
饒是腦門燒燙,蘇綿一路上仍舊十分清醒,還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趙墨晗說著話。
趙墨晗見她言語清明,一時間也鬆了心,覺得大概是沒什麼大礙的,可等馬車進了侯府,偎到了唐心蓉懷中,蘇綿便一下子暈沉過去,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話說:
第37章 迷夢
羅帳影曼, 一陣輕輕的,繾繾的嗚咽聲驀地從中薄薄地透出來,像是柔柔的芙瓣拂過心尖, 教人心醉心憐。
蘇綿止步於帳前, 幾次伸出手去想要拂開那層曼曼簾帳,指尖所觸,卻如同渺渺浮煙,可見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