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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並未燃香,可只消稍稍拂開這柔曼的簾幔,便能嗅到綿暖的甜香,這香氣難描難言,直像是要沁入人的心腑中去。
可眼下,這幽淡的甜香反讓美婦眉間更添愁緒。
她側坐在床邊,微微俯身,滿目愛憐地為那囈語不斷的女子擦著額上細汗,一面擦,她一面輕哼著一支溫綿的小曲兒,另一隻手也小心仔細地在她肩上輕輕拍哄。
躺在綢被中的女子只露出一張玉白的小臉,她微微皺著眉,一副極不安穩的模樣。那細密的睫毛輕輕地蓋在眼帘上,隨著她不安的囈語微有顫動,極是惹人愛憐。
門扇開合,燭影晃動,美婦猛地偏過頭去,繼而輕手輕腳地掀簾而出。
蘇逸攜著一身雨氣進了屋,平素風度翩翩,儒雅風流的男人此刻滿身頹然,連面上發上的雨氣都無心抹拭。
美婦見他如此形容,整個人僵在當地,良久,她目中的期待盡都灰敗了下來:「沒辦法了,是不是?」
蘇逸閉了閉眼,上前兩步,抬起的手微微頓了頓,方沉沉一嘆,用力將美婦攬入懷中。
「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玥兒。」
蘇綿甫一醒轉,便聽到了這強作鎮定,滿是無奈悽惶的話音兒。
她呆呆望著帳頂,反應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她成為這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蘇綿,已有十餘日了。
有些時候,她真的分不清自己這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若非我思慮不周,不會害得玥兒落到如此境地,是我親手害了我們的女兒。」具折為溫致遠求情辨罪他義無反顧,俯仰無愧,可最終卻是讓自己的女兒承了這惡果。
「爹爹這話可見偏頗。」
清糯的聲音將蘇逸和唐心蓉齊齊驚了一跳,他們二人方才只顧著傷心,竟然連女兒起身行來的動靜都未聽明。
唐心蓉顧不得許多,忙忙地撤身去攬著蘇綿坐好,拿了件棉袍給她蓋在了身上。這兩日女兒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昏睡的時候便不說了,只消是清醒過來,這精神頭兒便定然是足足的。
看著妻子團團地將女兒安置在黃花梨圍子的羅漢床上,蘇逸卻始終有些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去安慰女兒一句,或是與她對視一眼。
嫁入皇家,本就是恩威難辨,何況太子就算能熬得過這一劫,也是時日無多。女兒嫁入東宮,成為了太子妃,照著如今這樣情勢,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保全性命,青燈古佛一生。
那日賜婚聖旨一下,他驚惶憂懼,但也幾乎是在轉瞬之間明白了此禍根源為何,而此後打聽來的消息也全數證明了這一點。
他為溫致遠脫罪奔走,到底是拂了君心,也重創了薛家的利益。
當今聖上寵愛薛貴妃母子,連帶著抬舉了薛家滿門。而那薛貴妃的弟弟薛炎正是一個貪權好·色,艱險兇惡的小人。
此次溫致遠之禍,全是因著不肯與薛家同流合污,不肯獻女以保平安之故。
溫致遠原為石州知州,愛民如子,兩袖清風,卻因奸佞團陷幾乎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他與溫致遠雖未曾知己,卻憐他為人所陷,敬他丹心鐵骨,若溫致遠就此蒙冤而死,無從自辨,那此後必然是人人寒心,清正之士自危驚懼,又何談為國盡忠,為民盡責?
再者,到了今日今時,此事他不能袖手旁觀,若讓薛家再如此放肆下去,今日唇亡,明日便是齒寒。
只可憐溫致遠為官清廉,為人剛正,以一片丹心勸勉君父,更不顧自身生死安危,屢屢上折彈劾薛家,警醒君王,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
今上本就不是個心胸開闊,能聽人言的,之後薛家構陷溫致遠,也未嘗沒有今上喜惡縱容之過。
此事說來也著實令人心寒。朝上的派系之爭暫且不論,只說溫致遠此人,便是個十足的忠於君上的耿介之臣。
忠臣遭禍,蒙冤難白,只恐從此奸佞當道,禍亂朝綱。
蘇逸行事之前已與兄長仔細商議,亦將種種後果一一想明,可當時他與兄長都未曾想到,最後的苦果會落到他的寶貝女兒身上。
薛家買通司天台,造蒼生鬼神之說,將沖喜一事強行附會於玥兒之身,此等鬼蜮伎倆皇上未必看不分明,只是也願意藉此給蘇家一個教訓,是以順水推舟,下旨賜婚。
殺人誅心,若這是薛家對他的報復,是君父對他的警告懲處,那他們已經達成目的了。
如今溫致遠之罪還待審明問清,家小也不至落入賤籍,四散流落,他守住了本心,達成了所願,卻將自己的女兒推入了萬劫之地。
看著蘇逸愧疚痛悔的神情,蘇綿輕輕嘆了口氣。
這段時日她雖多在昏睡,可身邊的事不是一概不知的。
她這個爹爹最是個重情重義,寬仁清正之人,且不說那溫致遠一案的結果與他們侯府利害相關,只說溫致遠清廉明正,蒙屈受冤,蘇逸就不會袖手不管。
如今溫致遠得了個證明清白的機會,那這件事就不算壞。
至於薛家和當今,他們既然已經對蘇家生了嫌隙,那今日不來尋事,明日也是要來的。
而今外患不斷,內憂又起,是以無論是皇帝還是薛家,都暫時只能靠著這樣明賞暗罰的法子來挖侯府的心肝,可一旦他們騰出手來,或得了個正大光明的緣由,侯府便會落入油煎火烤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