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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詭譎香味著實是防不勝防,徐嬤嬤等人能將東宮守成今日這番模樣,已經是盡心盡力了。
蘇綿見徐嬤嬤愧疚緊張,擔憂思慮,便出言寬慰了兩句,而後詢問這花燭該作何處置。
龍鳳花燭燭身巨大,想要掩藏覆蓋著拿出新房幾乎是沒有可能。若此處守衛的只有太子身邊親信,那這花燭自然不是什麼當緊的物件兒,可偏偏自打趙雲濤攜了他們暗入東宮之後,皇帝那邊差來的僕從就更加警惕多疑。
新房之中尚且無人敢光明正大地來查來探,新房之外,卻不知有多少耳目等著來搜來查。
既無法將蠟燭挪出屋去,就只能將太子挪出婚房了。
太子愛潔,這是近身侍候之人盡皆知曉的事情,因此縱然是新婚之夜,可方才轉醒的太子卻非得往浴殿沐浴更衣,者也完全說得過去。
東宮浴殿顯見是費了一番心思的,雖仍舊是不見奢靡,卻也是一派天家氣象。
如雲如霧的紗帳垂地而懸,池內蒸騰的熱霧將這一方泉池籠成了一片寧謐仙鄉。
蘇家雖是貴胄侯爵,可府內到底沒有這一番奢侈享受,蘇綿望著池中清凌凌的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蘇綿也將陸鉞往日裡的種種忌諱喜好記得了不少。他的確是愛潔,可也的確是不慣與人親近接觸,是以自他舊毒復發,除了三日一擦身外,再也沒有真正地浸泡在溫熱浴湯中再好好享受一番。
一個渾身硬冷如僵的人若要仔細沐浴,想也知道會有多麼狼狽,而陸鉞很不願讓人看到他極為狼狽的模樣。
眼下宮人將陸鉞妥帖安置在簾外榻上,承文承武垂手侍立在一旁,一時有些不知自個兒該不該離開。
蘇綿得了皇后一諾之事並不是誰都知曉的,饒承文承武亦是親信侍從,可也照樣被瞞得嚴嚴實實。
已知太子極為不喜與人無故親近,又已知這新來的太子妃娘娘寬仁厚道,頗為可信,那麼此刻太子既要擦身沐浴,他們兩個頗顯多餘的人該不該走。
莫說承武,便是承文,也不敢總壯著膽子捋虎鬚。如今好容易有了這位花顏月貌的太子妃娘娘,他們兩人顯見著是要熬出頭了!
承文忖著這位娘娘究竟是新婦,面薄心羞,他們不能直愣愣地就等著太子妃娘娘自個兒說要親為太子沐浴更衣。且方才所見,太子殿下對娘娘頗見寬容,對娘娘的觸碰也沒有太大的拒絕厭惡,如此,他們倆是應當識些臉色,自覺主動地告退離開。
蘇綿一見了這浴殿心裡就先高興起來,這會兒聽承文承武告退她也沒有太過在意,只是當她心喜夠了回過身來,看到闔目蹙眉,面色僵硬的太子殿下時,方才意識到眼下兩人的處境著實是有些尷尬。
她默了片刻,等陸鉞側首向她看來,方下意識露出個笑。陸鉞眉頭微松,輕嘆口氣,張了張嘴,無聲地說了什麼。
蘇綿見他言語艱難,便舉步走近,猶豫了一瞬,方側身坐在榻沿:「殿下有話要和我說?」她湊近身去,側耳細聽,餘光細察。
陸鉞但覺口鼻之間漫來一陣清清的甜香,這香氣潛入肺腑,一時讓人心醉神怡。
他沉了沉目,沒有再去瞧她玉白的耳朵,只是提了氣,開口說:「不必......管我......你去即可。」
他並不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言輕氣弱,偶爾發聲,也是滲著嘶嘶的啞。這一句話說完,他便顯見著有些接不過氣,兀自微微偏了頭,闔目將歇。
蘇綿怔愣片刻,而後緩緩起身。她望著陸鉞幾乎失了血色的薄唇,不由地緊緊蹙起了眉頭。
她靜靜坐著,待陸鉞重新緩過氣來,方勉強笑道:「我叫人進來為殿下擦身更衣好嗎?」以己推人,蘇綿很能理解一個過分愛潔的人若然長久臥病,該是何等的一種折磨。他今日著了這一身成婚禮服,倒是顯得精神了,可大概也更加地拘束悶汗。
「不......必。」他用氣音兒說話,雖則虛弱,風骨卻自凜然。蘇綿見他這樣,也不忍讓他再說更多的話,想了想,她索性道:「那就先不勞旁人,我先給殿下洗洗頭髮好嗎?」
陸鉞凝目注視她片刻,忽而一嘆,方要張口,蘇綿已合手虛虛捂了他的嘴:「沒事,不麻煩,這裡暖和,殿下洗了頭髮,一夜也就自然烘乾了,至於旁的,我為殿下將這身婚服脫下,讓你松一松筋骨,可好嗎?」
她的睫毛纖長,楚楚的目光從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便盈盈地牽動心魄。陸鉞斂眉,想要出言拒絕,便見她已反身取盆舀水,自做準備。
幾息的工夫之後,陸鉞滿心無奈,卻不由彎唇。她一雙胳膊纖纖弱弱,卻偏偏要倔強地將自己安安穩穩地攙躺在榻沿,陸鉞眼見著也幫不到什麼,只好無奈闔眸,由她折騰。
「你閉上眼,不要睜開,別怕,我輕輕的。」這並不是蘇綿頭一次給人洗頭,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她就經常學著照料她的起居,有些事雖然做得不算好,可也總算不會讓人難受。
這聲音柔柔的,透著一股不自知的嬌,陸鉞不自在地微微擰眉,但覺自己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這兒了。
他自小就不要人哄,從不知道這樣的溫柔竟是會吞心蝕骨的。
好容易洗了乾淨,饒是陸鉞也覺著有些新奇。他本以為她這樣柔弱的大家千金是從未學過如何照料人的,誰知她竟做得這樣耐心而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