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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外頭天色還陰陰的,說話怕就要下雨, 姑娘是女扮男裝,為了安穩, 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孫嬤嬤已是五十許人, 眉眼間透著一股讓人心覺親近的極為質樸的親切慈祥。平日裡這位老嬤嬤愛笑愛熱鬧,雖然不大識得字, 也沒學過什麼道理,可心裡卻十分地通透明白, 再加她頗有一手的化妝束髮的絕活兒, 因此府內上下無人不尊敬、喜歡她的。
蘇綿也待她猶如長輩, 十分禮敬。這會兒見孫嬤嬤這樣的嚴肅認真,蘇綿也就苦著臉認命地點了點頭。
本以為一切的考驗都是從入宮之後才會開始,可這會兒蘇綿身上被那細棉布勒得發疼,臉上漲紅,氣也幾乎要喘不過來,便開始悄悄地打起了退堂鼓。
女扮男裝實在是太難了!
衣裳身形調理妥當,蘇綿坐在妝檯前,微微仰著腦袋由著孫嬤嬤比來畫去,與此同時,她也艱難地伸出了雙手,讓木槿雙福為她修剪指甲,塗抹顏料。
「太可惜了,姑娘這一把指甲不知養護了多久,這回好了,一下子全都剪禿了......」雙福一面小心翼翼地照著孫嬤嬤的話行動,一面滿口裡不停地嘟囔。
木槿也覺著可惜,她垂目看著自己手上搭著的這一隻皎白如玉,溫膩如脂的手,但覺手心是握了一團綿綿的雪,溫軟得讓人心憐。
「那有什麼的.」蘇綿微微側了側腦袋,用餘光稍稍一瞥:「剪了也好,作活方便。」
「姑娘是千金玉體,咱們京里的閨秀誰不是留著一把子蔥管似的指甲,姑娘的手這樣好看,本來就不是用來作活的嘛。」雙福嘀嘀咕咕,倒把蘇綿給逗得輕笑出聲。
「你這妮子別絮叨了,你見誰家的僮僕會留一把子指甲,好好作活,再多話罰你兩天不許吃肉。」
雙福噘了噘嘴,到底是乖乖地沒有做聲,孫嬤嬤這才含笑重新集中了注意力,慎之又慎地描畫細處。
孫嬤嬤手藝精,手腳也利索,木槿雙福被她支使得團團轉,等安整完了,不獨蘇綿,這兩個丫頭也累得直喘氣。
「行了,都來看看,要是還有哪兒不對,趁早了說出來,咱們還有改動的餘地。」
事關蘇綿安危,誰也不敢敷衍糊弄。蘇綿便就這麼站在當地,活生生地給四人瞧了一盞茶的工夫。
「樣樣都挺好的,就是......」雙福瞧著自家姑娘喬裝過後板平硬邦的身材和略有些粗糙的、灰黢黢的雙手,皺著眉頭道:「姑娘這眼睛太好看了,一瞧就知道是姑娘家的眼睛,嬤嬤,這可有什麼辦法嗎?」
孫嬤嬤其實已經在蘇綿的眼睛上仔細掩飾過了,可皮相易矯,目光卻難遮飾,她心裡也是有些犯愁。
「沒事,到時候我就這樣。」蘇綿見幾人目露憂色,忙出口寬慰。她立在當地,半垂了眼眸,目光停留在地上,始終未曾直視於人:「這樣就行了,誰也不會仔細來看一個隨從的眼睛,我估摸著是能混過去的。」
能不能混得過去,也都只能這樣了。
唐心蓉湊近摸了摸女兒的小臉,分明想笑,嘴一咧卻滿是神傷,蘇綿衝著她露出了個沒心沒肺的笑:「娘親不用擔心,我福氣好,運氣壯,何況定國公身份貴重,權勢不弱,即便真的到了最壞的地步,他們也定會保全我的。」
這事若擱在唐心蓉自己身上,她自不會做出這樣拖泥帶水,優柔寡斷的情態。可這事是落在了她心肝肉的頭上,無論有多麼的周全妥帖,她也總難果決得起來。
該教導的規矩都已經教過,眼見不能再拖,唐心蓉只得咬牙送了女兒離開。
定國公府的馬車頗是華貴寬敞,四人共處其間仍可談笑揮霍,無需拘束謹身。蘇綿獨坐一邊,由趙雲濤引著見過了兩人,濃眉大眼,年少英朗的是趙雲濤獨子趙墨晗,另一位則是趙雲濤昨日提過的那位特意請來的醫師謝元。
「謝先生醫術高深,一會兒我們入了宮門,你就隨在先生之後,扮作他的藥僮僕隨,不必緊張,里外事宜都已安排妥帖,你只需跟著我們行動即可。」
趙雲濤簡要安頓了一番,見蘇綿目光清澈,雖有些緊張之意,卻到底沒有慌亂。他點了點頭,心中既為她惋惜,又不由為太子高興。
當日聽聞皇帝忽然為太子賜婚沖喜,他心中極是不甘不悅。太子幾乎是他一手帶著長大,其性情行止他多少還是有些了解。太子自有他的驕傲和堅持,否則這麼些年,身邊也不會清冷得連半點春月柳色也無。
如今內外交困,為著家國蒼生,便先牽制了太子一部分的親信勢力,後太子病情愈重,就更是神出鬼亂,百態皆有。皇帝昏聵,也不知存了什麼樣心腸,竟真的順了薛家的意,給太子強指了一門婚事。
蘇家小女,生來羸弱,有些德行的只說她過於天真單純,那嘴毒的,便都言蘇家這個千嬌萬寵的么女是個天生下來的活傻子。若非蘇家疼愛此女,一家行事剛強,只怕更難聽的話還有呢。
蘇女痴傻,這大約就是薛家力促此事的緣由,他們覺著用一個痴兒來羞辱向日驕傲的太子殿下是一件頗為得志的事,哪怕太子還能僥倖地得回一條命來,終日對著這樣一個妻室,只怕也是要活活慪死的。到了最後,即便一切的謀算皆不成功,可為了這個痴兒,太子多半也得與蘇家反目。
這些根由也是趙雲濤此前一直擔憂的。可昨日一見了此女,他險些要以為蘇家是換了人來抵擋此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