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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世元言語無忌,也不在乎什麼臉面規矩。他只圖能辦個實事。
整日裡打官腔,勾心角,手段百出,你謀我陷,這終究有什麼大用?一身的學問,一身的武功,到底是只為了成全這些小人心思來的嗎?
「這些不過都是小節。」談伯安定定看了吳世元一眼,到底也沒有出言責備。他知道吳世元心中之志,也敬他這份俠骨丹心,可這性子也著實是該磨一磨:「而今最要緊的,是邊境戰況,是朝內太平,是這戶部中所虧所空,是軍中所需,百姓所依。」
說到此,吳世元也不由沉默了下去。
而今的大魏,說一句內外交困也不為過,京中百姓尚且有困厄之景,更莫說那偏遠之地,僻靜之鄉,還不知是如何一般人間慘境。
有時候想想,真是覺著既無力又窩囊。這皇城裡頭的人,錦衣玉食,奴僕成群,可人心不足,仍有圖謀,不管外頭亂成了什麼樣兒,總歸這份家業不是他們自個兒的,能禍禍一日,就縱情享樂一日。真正心存天下,心懷萬民的,當真是少之又少。
人心有私,貪慾不足,這戶部自就成了蠹蟲匯集之地。而今,其地更是險之又險,形如火坑地獄。
人人都能繞著是非之地走,可太子不能。若他也一併裝了聾,作了啞,那這裡頭也就沒什麼盼頭了。
「吏治不清,部務不明,凡是陷在這裡頭的,如今無不是急急尋人想要掙扎出來,實在是走不脫的,也都早早地將家業父母,妻子兒女託付了出去,自己的好死是不敢想了,總歸是得給自家人留個全須全尾。」吳世元苦笑著搖搖頭,雙目卻亮的仿佛沁了一團火:「人皆不可為,可我吳世元不怕,只消殿下一句話,是刀山,是火海,粉身碎骨,也沒什麼可畏的!」
蘇綿聽得動容,平素看著吳世元像是很有城府,很有定量,可如今觀來,總還是一個熱血猶存,志魄驚人的熱烈之人。富貴生死皆等閒,此等豪爽氣概,不能不讓人敬服。
「若真叫你去,也是要你為天下盡一份心力,而非讓你無端送死,在這樣的地方丟了性命。」陸鉞擺手讓他坐好,沉吟片刻道:「一個吏部,一個戶部,皆是如今難啃的骨頭。這裡頭是刀山火海,但也不是人人都避之不及。」陸鉞偏頭看向蘇綿:「明日我會請伯父入宮一敘,到時你可一併請了伯娘和母親入宮敘話。」
伯父蘇逍如今任的正是吏部尚書。蘇綿怔了怔,還沒及高興,心裡就先存了憂慮。
「玥兒倒是不必驚怕,蘇侯久經朝事,能穩坐吏部這麼多年,便非等閒可欺之人。」自打行了拜師禮,談伯安只當自個兒多了個小閨女,這丫頭為人有趣,待人貼心,瞧著她,他也總會想著若是當日妻子能安安順順地將他們兩人的孩兒生下,那個孩子想必也是如此討人喜歡,讓人心憐罷。
蘇綿笑笑,將方才陸鉞遞給自己的邸報和文書都拿了出來,像是課堂提問一樣地舉了舉手,而後起身準備說話。
「坐下就成了。」談伯安笑呵呵地捋了捋鬍鬚,忖著近日這小徒弟既然也要留在牽頭書房參事,那無事時倒也可將課業提到日程上來。
蘇綿重新坐好,將幾封信件文書一一排開:「我方才瞧了信王......二弟送來的消息,說是麟城而今民生凋敝,頗為困苦,朝中賑濟不足,多有賣兒賣女,餓死路邊之人......」蘇綿一面說,心口一面墜得發沉。
等真正接觸了些朝事,才真正地意識到這個時代究竟有多麼殘酷,大難到來,百姓所能倚仗的多是自身的韌勁,能熬過去,便也就熬過去了,若是熬不過去,便只得聽天認命。
在這裡,沒有一方有難,八方來援的富足和溫暖,有的,只有聽天由命的絕望。
談伯安與陸鉞對視一眼,皆沒有開口相擾,只靜靜聽著她說話。倒是吳世元心無所忌,和她說了個有來有往。
「麟城曾也接過聖駕,其地山水靈秀,以往也多有詩詞賦文傳出。」蘇綿又拿出一封邸報和一份舊日記載:「一年前,朝中曾有人議,要興土木以築皇家別館,如此,麟城也算是有一處別宮庭院,也能顯示對皇家的尊重和期盼......」
「玥兒的意思是興土木以養百姓,以工代賑,暫解民生?」談伯安只聽了幾句便聽出了其間關竅。他抬手拍了拍腦門,一時倒有些恍然之覺:「好好好......」他一連說了幾個好,抬手輕輕叩了叩桌案:「到底是年歲小,心思靈,比我們這些老傢伙有想法。」
「老傢伙」陸鉞登時覺著自己膝蓋中了一萬支箭。
這樁事說來簡單,但其中施行卻是紛繁複雜。蘇綿只提出了自己能想到的,剩下的也就不再摻和,靜靜地聽著幾人議事,心中也有所思量。
做官易,為官難。尤其是陸鉞處在這個位置上,前思後慮,凡事再三思量了還要再四斟酌。
聽了一天,到了結束時蘇綿只覺還是當一個單純的學生更加省心省力。
這些事,當真不是她這個鹹魚能在朝夕之間領悟通透的。
「真是聰明。」屋中沒有了外人,陸鉞抬手摸了摸蘇綿的臉。這話雖帶著些憐愛的逗弄,可更多的卻是一種引之為傲的讚賞。
當年她小學時得了雙百外婆也是這樣的,對自家孩子有著莫名的自信和驕傲。
「殿下還請自重,臣是來為殿下分憂的,殿下這樣,真是教臣好生為難。」蘇綿一身清落男裝,清爽脫俗之餘又能瞧出眉眼間無從遮掩的女兒嬌態。她雙手抱拳,似模似樣地做出一副直臣之相,似拒人千里,儀態端方,可目中卻又存著些古怪精靈的妙麗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