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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完就走,頭也不回。蘇綿立在當地,幾乎有些不敢回身去看太子的臉。
哈哈,誰能想到,我名義上的夫君頭一眼見我,就是看我對他正欲輕薄。
蘇綿欲哭無淚地往回挪,先僵著脖頸將床帳放下,又僵著手腳掩得嚴嚴實實,而後心一橫,低頭對著太子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露出一張假笑臉:「您看到了,我可不是成心要冒犯您的,這都是為了您的身體健康著想,我也沒辦法的,太子殿下豁達明理,定然不會和我斤斤計較的對不對?」蘇綿一面嘮嘮叨叨,一面藏了鞋,彎腰躬身地把自己丟進了床里,而後大被一掀一蓋,將自己藏在了陸鉞身側。
屋裡這會兒還沒進來人,蘇綿兩手扒著被角,想了想,鼓起勇氣偏頭對上陸鉞有些專注的目光。
此時兩人獨處一地,四下皆靜,蘇綿心裡漸漸沒有那樣慌亂惶恐,也才意識到這氣勢懾人的男人其實只是一個身受疾痛的病人。
他的目光仍舊很冷,蘇綿卻沒有從中尋到絲毫的讓人心內不安的神色。被他這樣看得久了,她反倒不再害怕,反而側頭與他一眨不眨地對視。
陸鉞仍在病中,此刻全身幾乎只有一顆腦袋能微微挪動,蘇綿看了他半晌,直到在他目中尋到一抹微小的笑意,自己也微微笑了開來。
他雖然冷淡,卻不是不分皂白,不近人情的人。蘇綿能覺到他雖對自己有些淡淡的,卻並沒有什麼牴觸和厭煩的情緒。
蘇綿想到書中對太子陸鉞的寥寥記載,想到彼時自己對他的欽佩敬慕,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兩人在共一場夢,模模糊糊,朦朦朧朧,卻又真實地讓人新奇感慨。
她心中種種懼怕顧忌漸弱,便順從心意伸手握住陸鉞的胳膊,照著從前給外婆按摩的法子,輕輕地給他疏著經絡:「你總是這樣躺著,我這麼給你按一按也不會難受,我家裡人從前也是這樣的。」
蘇綿低垂著眼睫,一下一下按得十分認真,不幾時,她忽地輕輕抽了抽鼻子,而後將臉埋得更深。
外婆最後的那幾年和陸鉞現在的情形頗有些相似,她都還沒來得及讓外婆好好享她的福,便先送著忙碌了一輩子的外婆離開了。
如今她獨身一人來到了這個世界,雖然另有了家人,可每每念及外婆,她心中總是充滿了遺憾和痛苦。
屋門開合的聲響將蘇綿驚得回了神,那小內侍先自走了進來,還特意幾番提醒,拖延暗示。蘇綿會意,仔細地將自己藏回了被中。被中昏暗,她緊緊貼在陸鉞身側,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帳外的聲響並不高,也並不雜,蘇綿手心卻仍舊微微沁出了細汗,絲毫都不敢放鬆。
被子很薄,蒙著身子卻有些悶,蘇綿漸漸喘不上氣,身子也跟著發僵發麻。
「大人實在無禮,皇后娘娘吩咐,我等自會侍奉太子殿下服藥,大人職責所在,診脈開藥,奴才等不敢攔阻,但奴才等也有自己的職責活計,還望大人勿要為難奴才,否則,娘娘那兒誰都沒法交代......」
外間的話一句句傳入耳中,蘇綿聽了一會兒,聽出了一些端倪。大概是有醫官想要開帳驗看,親侍服藥,但內侍不許,兩邊就這麼拉鋸了起來。
蘇綿合握住自己發涼的手心,也不知是緊張也不知是發悶,頭也開始暈暈乎乎地疼了起來。
她正憂思難熬,耳邊卻忽地一涼,蘇綿猛地抖了抖,稍稍撐了被角放了光進來。
陸鉞的手正擱在她耳邊,方才那一下,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蘇綿正覺心慌氣短,忽覺陸鉞似是大動了一下,而後外頭便傳來了一陣瓷片碎裂的聲音,接著便是一陣的請罪討饒,爭執拉扯。
蘇綿伏在陸鉞身邊,一聲聲聽著這樣的雜亂聲響,喧嚷哄鬧,適才所有的緊張憂慮都不見了蹤影,只一心為他感到委屈和悲哀。
太子陸鉞,年少征戰,心懷天下,幾番生死才換得了大魏如今的河清海晏,富庶繁榮,可在他身陷困厄之際,得到的不是盡心的呵護和痛心的憐惜,而是這種種的,越發厲害的心機和謀陷。
有很多人想要他死,他們因他而得安享太平,卻又為了更多的榮華,更大的富貴而對他存了惡毒的、怨恨的念頭心思。
此刻他躺在這裡,生死難測,困厄無助,可這權勢漩渦里的人仍舊各懷鬼胎,心心念念地想要往這位昔日英雄,戰神太子身上踏上一腳。
也難怪他的身上這樣清冷。他的溫柔,他的溫暖除了會引來更多的利用和惡念,還能為他帶來什麼呢?
又有多少人能真真正正地,毫無私心地保護他,明白他,救助他?
世人只知他英雄蓋世,殺伐決斷,謂他守山河、護萬民,又有幾人知道他此刻這樣躺在這裡,沒有自由,沒有歡悅,甚至連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
蘇綿眨了眨酸澀的眼,心中感激他方才盡力相護,又有些憐惜他親非親,仇難仇。她抬手在陸鉞手背上輕輕一觸,而後又咬了咬牙,攤開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背。
她知道,他這樣的人也許從不自憐,她只是覺得有些時候,他大概也會需要這樣一點簡簡單單的溫暖。
可當綢被掀開,再度對上陸鉞的目光時,蘇綿方才在被中積攢的那點子勇氣便都剎然跑光了。
呵呵,現在需要憐惜憐憫的不是別人,蘇綿心裡流著淚,默默挪開了自己的手,然後沖他友善一笑,利落地自己翻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