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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綿這裡晚膳吃得清淡, 但樣數不少,也頗為精美。
甘盈並沒什麼忌口, 開始時還沒有幾分胃口, 等喝了一碗這裡的涼津津的梅子湯, 又見蘇綿吃得格外香甜,便也不知不覺喝了兩三碗的小餛飩下去。
說是碗,但其實能盛得也不多,兩三碗也就是普通的一碗多一點,這麼吃倒也不怕積了食。
出閣之後,甘盈甚少與人同桌而食,雖說每日身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可到底身份有別,心念也有別。至於洛檀,更是很少會與她一道用飯,想來她與他相處最多的時候,也不過是王帳繡榻,所關也只有無心風·月。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舒心順意地吃一頓飯了。
甘盈吃過飯,也暫先沒有撂筷,而是捧著一碗酸梅湯慢慢地喝著,等著蘇綿用完。
頭一次相見,甘盈只覺眼前這小姑娘貌美嬌柔,像是初春里枝頭最為鮮嫩的一瓣花,帶著盈盈生機,教人心生歡喜。而相處久了,雖交情尚淺,但也能覺到此人從心而發的溫柔和仁善。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看著她,甘盈難免會想起自己一生中所見過,所歷經的最美好的一切。就連早已麻木冰冷的心也仿佛跟著暖和了一些。
眼前這人,也合該是被捧在手心,放在心上,一生一世仔細呵護,永生永世甘願相隨。
不像她,這一路走來,已經將原本的自己也都丟乾淨了。
蘇綿吃飯時很是專心,雪白的腮幫子一鼓一鼓,肉乎乎的臉蛋兒上滿是幸福的光暈。
甘盈很少見一個人用飯時能有這麼多的表情,生動鮮活得教人羨慕不已。
「姐姐,你喜歡什麼菜色,我明日親自做了,你來找我一起吃飯好嗎?」蘇綿終於吃飽喝足,又仔仔細細地洗了手,擦過嘴,這才捧著一碗梅子湯慢慢地喝著:「我會做很多飯菜,而且謝先生也說了,你眼下還未開始正式用藥,要吃些好的把身子補起來,否則到時就算能醫得好病,只怕身子也受不住藥性。」
「今天這些就很好,我這幾天倒是想吃些,喝些熱騰騰的東西。」甘盈這回並未與她客套:「像是這小餃兒一類的,能吃些乾的,也能喝些熱湯,這樣就行了。」
這個要求一點也不難。蘇綿托著下巴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主意。
而且她也很久沒吃了,這會兒想起來還有一點饞。
說過了吃的,蘇綿便先打量了打量甘盈的臉色,斟酌良久,她方道:「不如這幾日我先另找些人跟在姐姐身邊照顧吧,她們熟悉府內事務,跟著你,姐姐也能鬆快些。」
甘盈笑著搖了搖頭。為她的細心和體貼而感動又感嘆。
「沒事,說話不用這麼在意。」甘盈話音兒明快:「我心裡有數,有了幾天這一回,至少在離開此地之前她們不會再犯這些錯處,不用添人了。」
甘盈既說了,蘇綿也沒有再堅持。
甘盈總是要回到烏嬋國去的,但凡這件事不能從根兒上得了解決,那她今天差了一百個人去照顧甘盈都是無用的。
蘇綿心裡有很多疑問,但都很有分寸地沒有問出口。
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無奈,她不想打著關切的旗號,迫著旁人去揭開自己的傷疤。
她臉上的好奇和忍耐都太過明顯,甘盈看著她仍舊天真純澈,纖塵不染的眉眼,心裡微微一軟,溫聲道:「往時她們所以放肆,一是自以為身有倚仗,二便是我不想與她們計較。」說到這兒,甘盈的雙目有一瞬的黯然,但很快又重新明亮溫柔了起來。
像是一幅含愁帶怨的美人圖忽然活了起來,那眉間愁雲憂雨皆慢慢散去,露出了帶笑的明麗眉眼。
「但今後不會了,你放心。」
她已經失望過太多次,從一開始的試圖爭辯自證到後來隨之而為,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從何時開始便已經不再試圖向旁人求助,不再試圖艱難掙扎,拼力反抗。
母族,夫家,王室,還有被留在甘府的胞弟。那些威脅和牽掛,打壓和陷害,一點點磨光了她心裡所有的期待。
她曾經想要與夫君舉案齊眉,想要對婆母孝順恭敬,也想要與宮中嬪妃和睦共處。而後來她才發現自己曾經的那些念頭通通都是妄念。
她心愛之人對她毫無憐惜,而整個王室待她既防備又處處地壓制。至於宮中嬪妃,她們無需對她這個王后有何敬重順服,她們唯一要討好的,只有那個深得王上·歡·心的林美人。
她早已一一接受了這些現實。
不是沒有反抗,沒有為自己謀划過。但最後的最後,無論誰對誰錯,她永遠都要全然承擔了那份因果。
因著她的反抗,她身邊僅有的兩個親近丫頭險些命喪黃泉。因著她的不服,她的胞弟在府上日日煎熬,那么小的年歲,差點就要因為一場風寒而丟了性命。
她拼不起,賭不起,反抗不起。想要保住自己關心愛護的人,她唯有順從,唯有敬服。
只有把自己當成一個提線木偶,才能冷冰冰地、麻木地活下來。
她知道自己從來都沒有過錯,但很多時候她也難免會想,難不成那些前世今生,因果償還之事竟是真的,難道她前世如此十惡不赦,才會落得今朝這般命運?
她曾以為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像娘親,像弟弟一樣毫無保留地相信她,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