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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懷疑過趙恣頃,懷疑過賀馳州知州,雖說也懷疑過賀陽跟周垂雲,可也只是捎帶著,頂多懷疑他們想不清形勢同流合污,卻著實沒想到對方竟是推波助瀾的主力。
「此事……是我跟垂雲冒進了。」
賀陽眼底閃過一絲痛楚,原本他還覺得商盟上繳給閼氏的鐵幣落入他手中的量絕對能占到十之八、九,但今天閼氏人的弓箭隊狠狠打了他的臉,也將他從自以為掌控一切的沾沾自得中徹底打醒。
僅僅是一次輕敵與冒進,就將他手裡的精兵去了三分之一。
代價實在太過慘痛。
「我帶隊離開北川也是因為此事,賀馳商盟上繳鐵錢的時間到了……」
賀陽垂著頭,頹然低語道,「之前劫了他們幾趟,商盟跟閼氏人都謹慎了不少,已經有兩個季度沒有交接過鐵錢,所以這一次數量不少,是我貪心不足沒料到對方會反過來給我下套。」
如果不是玄虎軍及時馳援,北川鄉今日怕是要有傾城之禍。
「養虎終成患,如今看來,不能再任由賀馳商盟發展下去,這『虎』不得不除了。」
賀陽閉了閉眼睛,滿臉疲憊。
「我倒是還有個疑問。」
陸韶白眉心微蹙,既然賀陽主動提到今日離城,他也不再避諱,「賀大哥,你能得到閼氏人的動向,想必也是派了哨子出去,兵分兩路這事兒動靜可小不了,對方居然沒及時示警,你確信這哨子是好的嗎?」
「哨子」是西北軍內部的一種稱呼,跟斥候不同,特指為他們提供消息的十三部內部成員。
「會不會今日之劫,就是這『哨子』跟閼氏聯手給你設的陷阱?」
陸韶白只是提出一種猜測,沒成想賀陽一下子變了臉色,連聲音也大了幾分,「不會,此事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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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韶白跟賀陽交談之時,岑永貞則一直穿梭在府內各處,探視著諸多傷員——傷員里不止有北川鄉駐軍,還有不少玄虎軍,只不過比起被當做箭靶的駐軍,玄虎軍將士們傷勢要輕很多,至少都沒有性命之憂。
探視完一圈兒,她又去到廚房,發現老張已經在幾個大鐵鍋里燒上水準備煮麵。
老張此前也跟著賴明一道兒出城殺敵,胳膊跟後背上掛了彩,好在傷得不重,只隨意包紮了一下就回廚房忙活起來,雪平帶著另外幾個大孩子在一旁給他打下手。七八中文最快^
「夫人。」
「東家。」
她一進去,老張跟雪平那幾個孩子同時開口打招呼。
「老張,你辛苦些,今日多準備點兒飯。」
岑永貞看了眼一旁案板上堆著的扯麵,「賀統領的人既然來了,沒有讓人家空著肚子再回去的道理。」
「是這個理兒。」
老張點頭,「我一會兒再多和幾盆面。」
「多給他們燉些肉,若是廚房裡不夠就去主院那邊兒倉庫里拿,今天叫他們都敞開肚皮吃。」
岑永貞又囑咐道,老張嘴角一揚,點頭應下。
見廚房這邊兒也沒什麼需要她做的,岑永貞轉身回了主院,此前飛走的灰羽隼已經尋回它們最後一隻夥伴,三隻鳥擠在屋檐下嘰嘰咕咕呢喃著鳥語不肯入睡,三隻貓崽兒被來往的生人跟之前的大動靜嚇到,這會兒躲在屋子裡沒有聲息。
她抬頭看著天空,太陽的光芒已經開始褪去,黑夜宛如漲潮的海,在高遠的蒼穹上蔓延。
混亂的一天終於結束,但這場混亂造成的破壞與傷痛短時間內卻不會消失。
眼前閃過大門外濺染的紅紅白白的污跡,岑永貞胸口禁不住湧起一陣陣反胃,她寧願自己不知道那些是什麼,雖然朱強他們第一時間帶走了幼童的屍體,但有些場景僅憑想像力也能還原。
無比期待的重逢變成如今這亂七八糟的樣子,一絲無力感慢慢自腳尖向上延伸,將她整個人染成與夜色一般無二的黑。
一陣風吹過,岑永貞活動了一下凍僵的手腳,慢慢挪著腳步朝房內走去,就在此時,不遠處的牆頭突然閃出一道人影。
「誰在那兒……」
岑永貞警覺扭頭,質問的話還未說完,對方已如夜貓一般輕巧地翻身進院子。
利刃出鞘的暗光劃破長夜,嗆啷一聲,刀刃在人影身前紮下,制止了對方試圖前行的步伐,與此同時,一隻手打橫伸過來將岑永貞攬入懷中。
「不請自來的客人,可不會得到太好的招待。」
陸韶白冷冷開口。
這男人什麼時候趕來的?
目光掃過地上猶自嗡鳴著的長刀,岑永貞詫異回頭,剛好能看見陸韶白的側臉。
對方沒有回視,一雙眼仍飽含凜冽殺意瞪視著前方的闖入者,只用攬著她的手在她腰側輕拍兩下以示安撫。
岑永貞又分神去看那闖入者。
對方在陸韶白趕到後就沒再動彈,安分地站在原地,見岑永貞朝自己打量過來,還歪著頭跟她對了一眼。
「咦?」
岑永貞發出一個疑惑的單音節,這個闖入者蒙著大半邊兒臉,身上也穿著厚實的皮襖,可「他」怎麼看起來有些像……女性?
「曹小七。」
陸韶白抬了抬下巴,「把人帶下去。」
「好嘞。」
曹小七的聲音驟然自來人身後傳來,那人翠綠色的雙眼駭然睜大,正要轉身去看,一柄彎刀已經搭到她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