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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決定權放在別人手裡實在太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則,尤其裴焱這樣陰險的小人,他想想就覺得心悸,既然那層窗戶紙遲早要破,那不如由他自己來捅,這樣一來,不管角度,還是力度,他都能夠適當進行把控。
也能夠避免最糟糕的情況出現。
他看向許昀君,忍著咚咚直跳的心臟,把嘴巴張開,結果一個「我」字還沒說出來,許昀君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王栩微微怔愣,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對方黑亮潤澤的雙眸吸引過去,隨後白得好像在發光的修長脖頸,隨後是冒著尖的喉結,形狀姣好的鎖骨也在吸引他的目光……王栩發現自己竟然忘詞了。
我靠,剛剛他打算說什麼來著?
我靠,為什麼他喜歡的人要長這麼好看啊?!實在太犯規啦!!!
許昀君也愣住了,隨即他便笑得兩隻眼睛都彎起來,「現在喝過癮了嗎?頭暈不暈?」
王栩只得暫時地把頭低下去,也把沒說完的話重新咽回去,搖搖頭,說:「……還行。」
許昀君的目光落在他手裡的七八個空酒瓶上,隨即展露欽佩的表情,「你酒量真好。」
「不過,」他又道:「你還行我不行了,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吧,有點累。」
王栩點點頭,「……好。」
流年不爽。
出師不利。
王栩輕輕嘆氣。
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面前是橫臥的一條白水,旁邊立一盞昏黃的路燈,四下沒有人,許昀君把口罩拉下來,喝了一口水。
江風佛面而過,溫熱之中夾雜一絲涼意,許昀君放下礦泉水瓶,愜意地眯起眼睛。
「你說,」他忽然開口,「韓青看見他女兒屍體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王栩愣了愣,不明白話題怎麼忽然竄到韓青身上了,「什麼?」
許昀君靠著長椅上,看著一片白茫茫的江面,說道:「明天不是要拍那場戲嘛,我在琢磨他的心理活動呢,你說,看見那具小小的屍體的時候,他的心裡除了震驚、悲痛一類的情緒,會不會還有別的想法?」
王栩還懵著,「比如?」
「比如……」許昀君思忖著說:「他的原生家庭不太富有,自己也沒太大本事,一個月三千多塊錢的工資養活自己將將夠,再養一個女兒就會很吃力,為了讓女兒過更好的生活,他不得不打兩份工,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去補習機構兼職,他累得沒有時間喘氣,女兒卻還埋怨他沒時間陪她,身邊人也會說一些輕飄飄的話。」
「——孩子是需要陪伴的。」
「他本身就是教育工作者,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可他光是讓自己和女兒活下去已經拼盡全力了,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去想其他?」
「他心裡是有怨氣的,可能也會有那麼幾個瞬間,後悔當初腦子一熱,把孩子生下來。」
「所以我在想,看見女兒屍體的一瞬間,他的心裡除了震驚、悲痛一類的情緒,會不會也有一瞬間的如釋重負?」
「終於可以不再背負那些,終於可以只為自己而活……」
「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考慮到電影偏暗黑的基調,每個人物都應該有不那麼偉光正的一面,周成很有正義感,卻也很容易被美色迷惑,他一方面心思縝密,另一方面卻又暴躁易怒,劇本里雖然沒寫,但我覺得韓青應該也是一個複雜而多面的人物,而不僅僅是一個符號,母親,老師,復仇者……」
「他也會有一些心理陰暗的時刻,但他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他產生這樣的念頭,實在太罪惡了,一個父親怎麼可能厭棄自己的親生女兒?所以,出於保護自我的需要,也是原本的情緒使然,他把所有念頭放在復仇上,他不讓自己停下來,每時每刻都在算計,他也不敢停下來,怕被內心的惡魔吞噬,所以復仇完成之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自殺,那對他來說,與其說是懲罰,倒不如說是解脫。」
一番話說完,許昀君拉下口罩,昂頭喝了一口水,然後他把瓶蓋擰起來,繼續看著江面,發呆。
他從沒真正意義上地當過父親,只能憑藉感覺去揣測和揣摩,其實上輩子剛剛跟裴焱結婚那段時間,兩個人商量過孩子的問題,那時裴焱給他的說法是:一切以許昀君的意願為準,但如果許昀君覺得都行都可以的話,他希望是儘快。
那時候兩個人關於許昀君職業矛盾還沒完全爆發,許昀君袒露自己的想法時,便也沒有太過猶豫,他坦白地告訴裴焱,自己三十歲之前沒有要孩子的打算,那時裴焱沒有說什麼,現在想起來,他應該是有怨氣的。
後來沈樂游出現了,許昀君在危機的促使下,有那麼幾個瞬間,動了用孩子綁住人的念頭。
現在想來,倘若那時候他腦子一熱,真把這事辦了,倘若跟裴焱離婚的時候,他當真已經壞了裴焱的孩子,而那個孩子又因為沈樂游的忽然出現,因為裴焱的執意離開,而在未能降世的情況下離開人世,那麼作為孩子的父親,他對始作俑者裴焱和沈樂游抱有的情感,是否也跟韓青一樣?
倘若更早一點,在自己碰到裴焱之前,在自己還在溫飽線上掙扎的時候,一個晚歸的夜班,一個醉醺醺的路人,慘痛的一夜之後,有了更加慘痛的後果,而他又出於某些原因,沒有把孩子打掉,並且順利把她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