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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繫不上?」裴焱走過來問道:「會不會是手機沒帶在身邊?微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大晚上不會亂跑的,會不會她正在洗澡,所以沒帶手機?阿姨,小君,你們先別著急,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柯凡立刻附和,說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可阿姨一口咬定出事了,我這才到處忙著找人,小君哥,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啊?」
許昀君卻沒有立刻接腔,他依舊眼睛不眨地看著許懷瑛。
許懷瑛卻依舊沒有看他,眼神躲躲閃閃,姿態畏畏縮縮,一瞧就是不對勁,她這副模樣,可跟臨出發前,被一雙兒女逗紅了臉的輕鬆姿態全然不一樣。
但這個樣子的她,許昀君其實也不陌生,十歲以前,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每每邵平川喝了酒,每每邵平川輸了錢,每每許懷瑛因此而被遷怒,每每許昀君試圖勸說母親一些什麼,女人都會展露這樣一副姿態。
躲躲閃閃、畏縮不前……
最壞的揣測仿佛就要成真,許昀君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同一時刻,被家暴、被欺辱、被當成豬狗一般對待的陰影,可以在一個身心健全的成年人身上持續多久,許昀君到今天,也算是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心疼和歉疚一併湧現出來,許昀君抬起手,穩穩托住女人的後背,再輕輕地喊她一聲,「媽……」
潮水決堤只需一個瞬間,駱駝被壓垮只需最後一根稻草,許昀君喊得雖然輕,落在許懷瑛的心裡卻是千鈞的重量,早建立好的心理防線陡然破出一個窟窿,她沒忍住,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早年沒有力量,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她已經十分歉疚,原以為脫離原本的環境,長了數十年的歲月,她應當有所變化,有所成長,沒想到一碰上跟那個人有關的事,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瞬間潰不成軍。
「小君,怪我……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我明明知道,我不應該把你妹妹一個人留在家裡,我還以為……我都跟保安打過招呼了呀,他怎麼還能找上門呢?微月現在肯定出事了,小君,我們現在可該怎麼辦啊?」她語無倫次地哭訴道。
而隨著她的一些哭訴,一些早已模糊的記憶也隨之翻新,重新浮現在許昀君的腦海里。
——上一世許微月出事之後,許懷瑛似乎也是這般跟他訴說的。
【小君,是媽媽的錯,是媽媽不好,媽媽不應該再對那個人渣心軟,要不是我,你妹妹她也不會想不開……她才十幾歲,她以後該怎麼活啊……】
許昀君的臉也白了,一瞬間腿軟,幾乎站不住。
他的腦子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想起很多此前被他忽略的細節。
比如,臨出發之前,許懷瑛過度細緻的囑咐。
比如,確認派對名單時,許微月忽然改變的態度。
比如,跟王栩分開之後,他獨自提著行李箱走進家門時,曾經有那麼一瞬間,所捕捉到的細微變化:隨著陡然響起的關門聲而戛然而止的談話聲、隨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而逐漸變得緊繃的室內氛圍,以及在所有聲音出現之前,護工阿姨那句似是而非的話語。
【哎呀,你別放在心上,現在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子的,奇奇怪怪的人不要太多,剛才我也快被嚇死,那麼大一個塊頭,衝上來就說認識我們,還要來拉你的手,還好你躲得快,不然被他抓住了,不得了哦……】
但那時候,他自己心虛,便把忽然出現的改變當成對他的懷疑,繼而將全部心思都用在應對接下來有可能出現的發難上,但許懷瑛最終並沒有說些什麼,許微月似乎也什麼也沒發現。
甚至當這二人得知自己即將舉辦生日派對的消息之後,便立刻將全部的注意力轉移。
……
……
……
一念至此,許昀君滿心都是歉疚,妄他重活一世,便以為能夠撥亂反正,解決所有遺憾,沒想到一處疏漏,便是滿盤皆輸。
可是事已至此,懊悔無用,母親已然如此慌亂,他若是也跟著亂了陣腳,事情才更麻煩。
許昀君強迫收斂萬千神思,抬眼朝許懷瑛看過去,然後他暗自深呼吸一口氣,跟母親做最後的確認,「是他回來了,是嗎?」
許懷瑛死咬著嘴唇,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然後她輕輕點了下頭。
許昀君呼吸微頓。
於其他人而言,名為邵平川的男人只是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Alpha,不曾富甲一方,也不曾權勢滔天,甚至曾經無比強壯的身軀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變得羸弱,現在若是發生肢體衝突,他甚至可能不是許昀君的對手,可對許懷瑛來說,Alpha就是籠罩她頭頂上的一大團烏雲,只要他出現,她的天光便會消失。
許昀君原本以為自己跟許懷瑛不一樣的,他已經長大,已經是個成年人,已經脫離原本的環境,擺脫曾經的陰影,他已經是個獨立的、身心健全的成年男性,可是沒想到,聽見確認消息的一瞬間,他的心臟還是跟著停跳一拍,身體變得僵硬,一瞬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腦海之中浮現的畫面卻很豐富,比如幼時被打得滿身是血的許懷瑛、比如使勁蜷縮起身體依舊無法避免的拳打腳踢、比如上一世形容枯槁的許懷瑛、比如倒在血泊里的妹妹……
他越是想要鎮定,便越發慌亂,到了後頭,他的臉色也白了,幾乎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