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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母親, 她一見到我便會一言不發地掉眼淚。我當時不知她在哭什麼,還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讓她難過。如今想來全然不是, 她那時哭大約是在哭自己為何將才氣都生在女兒頭上, 委屈了她的兒子, 或是哭我不符合她心中女兒該有的模樣。」林詩蘊抿了抿唇, 「後來我明白一切時也想問問她當時掉眼淚是不是不捨得我做林詩藏?每當我見到她我都想這麼問一問她,但始終開不了口。不過今日我已經知道答案。」
「我越學,曉事越多,漸漸覺察出事情不對。林詩藏原來不是誰努力誰聰慧就能做的,它是旁人的名字,而我需要將這聲名傳得更廣。原來我始終是林詩蘊,可憐的是我,不是他。我想清楚一切時便不願意再做林詩藏,我要做林詩蘊,父親氣得用家法打了我,但我就是要做林詩蘊。我不想頂著旁人的名字了。」
「我不怕被打,更不怕死,父親當時還沒有別的手段,他輸了。他感到被嚴重挑釁,氣得不許所有人理我,轉而開始帶林詩藏出去,似乎想向我證明沒有我不是不行。但林詩藏著實不爭氣,第一次出去便丟了大人,將我父親氣壞。且父親每次參加的總是文會,需要當場寫文賦詩。父親縱然有本事給林詩藏代寫,但我二人文風差異太大,他弄虛作假很容易被人發現。於是他只好推說林詩藏生病,暫時不帶之出門。」
「無計可施之際,母親病了。」林詩蘊抬眼看向周寅。
周寅像是明白了什麼,驚訝地看了回去。
「如你所想,她這一病,直到今日。」林詩蘊淡然道,「起初她是真的病了,我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因此他們好像終於發現我有在乎之物。一開始是由我母親開口求我為林詩藏捉筆,但我不為所動。於是便成了威脅,我若不寫,他們便說家中要敗落,治不起病。我自以為與母親同心,願為她受威脅,但她並不與我一心。」
她平淡地接受現實,再說起過去輕描淡寫。她所受苦難定然遠不止這些,但那些過去了的她絕口不提。她的確有強大的意志,在意識到自己被放棄後只是生理性地難過一時,便立刻放棄了放棄她的人。
及時止損。
林詩蘊感到手上一疼,錯愕看去,對上少女明亮而憤怒的雙眼,帶著似乎能將人灼傷的熱意。
氣大傷身,林詩蘊並不想阿寅為此大動肝火,但又喜歡她極在意自己的行為。她如今有親人不如沒有,性格與經歷使然她也不愛與別人親近。算來算去,她與世上有牽絆者只剩下周寅一人。
「別生氣。」林詩蘊最終道,「我已經不在意了。」
周寅扁扁嘴:「欺人太甚。」
林詩蘊頷首:「的確。」若非鹿鳴相告,她還不知要被蒙在鼓裡多久。而鹿鳴願意告訴她,還是因為阿寅。說來說去,阿寅最好。
周寅眼睫輕顫,小心翼翼地問:「阿蘊,你打算怎麼做?」她問得輕輕,像是生怕林詩蘊會因此受傷。
林詩蘊略垂下眼,輕輕搖頭:「我也不知。」她雖想得清楚,卻對日後要如何做而感到茫然。
「我不會出賣鹿鳴。」她補充這麼一句。但若要如此,她便不能直接與家中撕破臉皮,尚要繼續虛與委蛇。
周寅憂心忡忡地望著她,很替她發愁的模樣。
末了,她輕聲道:「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林詩蘊當她是安慰自己,不肯叫她心裡惦記此事難受,便附和著頷首。
周寅原本要說的並不是這一句,她想說的是「我可以殺了他們」。但她曾對人這麼說過,得到的結果卻並不如她意,她便知道是不能對人說出這句話的。
她翹起唇角,尾音搖曳:「阿蘊原來這樣厲害!日後我多請教你,你會不會嫌我笨?」
林詩蘊凝眸望她,神色鄭重:「怎會。」
她目光忽然變輕,淡淡地道:「不過你怎需請教我,整個春光堂都很樂意為你講解。」
周寅長眼微睜,柔聲細語:「阿蘊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與你天下第一好。」周寅嗓音綿軟,舉起二人相牽的手示意。
「喔。」林詩蘊悄悄偏過頭去,掩飾自己略不自然的目光。
周寅長睫輕扇:「雖不能與他們直接撕破臉,但阿蘊也可以不做不想做的事了。」
林詩蘊點頭,心中有了計較,朦朧地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阿蘊。」周寅又叫道。
林詩蘊看她,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我府上馬車已經回去了。」周寅不好意思道。
「我送你。」林詩蘊很是體貼,不用她主動開口。
「阿蘊真好。」周寅嘴甜。
自林府馬車上下來,周寅回到府上擬了名帖交由婆子送去談家交給談漪漪,言明次日上門拜訪,實在將每日安排得都很妥當充實。
另一面林詩蘊回了林家,一路上她都在為自己做心理建設,生怕自己回去見到父兄失態。
然而好巧不巧,一入林家,便撞上了向外去的林詩藏。
林詩藏愣住,幾乎不敢相信能在府門前見到林詩蘊。自打她恢復身份,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聲地與家中抗爭。除去必要,她鮮少會出門。是以林詩藏頗有種太陽從西邊升起之感,但他更想知道林詩蘊如此反常是去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