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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真看著冬雪,伸手摸了摸她粗糙的手指,很篤定開口:「你把這些都包好,取了沈家祖傳的命符,今日就離宮。」
冬雪一驚:「娘娘!我不走。」
從進寒雪宮的第一日,沈輕稚就一直說讓她走,冬雪放心不下她,咬死了不肯離開。
沈輕稚那時候病還沒這麼重,便想再等一等,可等到今日,她已經知道自己再也好不了了。
沈輕稚認真盯著冬雪,眼睛不再如過去那般璀璨明亮,但眼神中的堅定卻從未改變。
她道:「冬雪,我就要走了,但我不想留你一個人在宮裡,你明白嗎?」
冬雪渾身都顫抖起來,隨著她的話音,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
這一個月來,再苦再累她都沒哭過,現在卻都忍不住了。
「娘娘,讓冬雪伺候您吧,冬雪陪你一起走。」
沈輕稚費盡力氣,捏了捏她的手:「聽話。」
只這兩個字,冬雪終是嗚咽出聲,卻未再懇請留下。
當年她入鳳鸞宮,跪在容色艷麗的貴妃面前,貴妃娘娘只問她一句話:「你聽話嗎?」
冬雪至今沒有忘記自己的回答:「奴婢今生只聽娘娘的話。」
承諾了,就不能背棄。
她是個窮苦人家出身的農女,卻也知道一諾千金,人不能輕易背棄諾言。
沈輕稚拍了拍她的手,蠟黃乾枯的臉上重新煥發出些許明媚來。
冬雪眼淚滂沱而下,她知道,娘娘這是迴光返照,已是強弩之末。
「我的遺物你都拿走,憑著這塊保命命符,他們不敢拿你如何。你且記得,離宮立即往大楚去,不要留在夏國,替我好好看看大楚的美麗景致。」
冬雪哭得直不起腰,卻使勁點頭,道:「奴婢聽娘娘的。」
沈輕稚淡淡笑了,聲音嘶啞地說:「真乖。」
這幾句話耗費了沈輕稚所有的力氣,她又看了一會兒冬雪,終於把目光收了回來。
到了最後一刻,身邊還有個知心人陪著,倒也不虧。
沈輕稚微合著眼睛,看冬雪忙忙碌碌收拾東西,又把她得用的體己之物都擺在她身邊,這才終於安了心。
最終,冬雪回到她身邊,規規矩矩跪下,一連磕了三個頭:「娘娘,奴婢就此別過,若有來世,奴婢再來伺候娘娘。」
沈輕稚此時已經有些迷糊,她點點頭,沒有同冬雪說再見。
待到冬雪依依不捨地離去,沈輕稚才撤去勉強撐出來的力氣,整個人癱軟在床榻上。
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離開,沒有任何人打擾,想來也是一種福氣。
沈輕稚緩緩閉上眼睛,她最後想:若有來生,便做個快樂自在的人。
無人可欺我笑我騙我,無人能傷我害我擺布我。
如此就好。
沈輕稚如此想著,意識飄散,終究沉入不會醒來的美夢裡。
——
大雪紛飛日,正是隆冬臘月時。
沈輕稚只覺得身上一冷,她猛地睜開眼睛,就被身邊人拍了一下:「阿彩,你怎麼還在睡懶覺?快點,韓嬤嬤催了。」
沈輕稚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她下意識跟隨身邊的人套上淺粉色的夾棉襖子,穿好只到腳面的長裙,便下床踩上厚棉鞋。
待到在略有些冰冷的屋舍內站定,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不在鳳鸞宮,亦不在寒雪宮。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粗糙的雙手,她也並非原來的宰相千金,名門閨秀。
在她身邊,剛叫醒她的小姑娘過來又推了她一把:「發什麼呆,別連累我們一起挨罵。」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才看到對方穿的衣裳跟自己一般無二,頭上盤了利落的垂髫髻,只在發間簪了兩朵簡單的珠花。
這姑娘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面容只能稱得上清秀,眉宇之間還帶著些許沒睡好的鬱氣,瞧著脾氣不是很好。
她應該是個宮女。
這樣的女孩子,宮裡一抓一大把,沈輕稚看了好多年,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既然對方是宮女,那同她安睡一屋的自己應當也是。
沈輕稚並非隨遇而安,但她卻早就學會審時度勢,她立即擺正自己的態度,跟著另外七名宮女洗漱淨面,把自己打理乾淨之後,跟著眾人出了房門。
這八名宮女瞧著樣貌都不錯,甚至有幾個秀美漂亮的,打眼一看就很精緻,一行一動都很有規矩。
沈輕稚簡單觀察了一圈,眼睛裡看著這些人的面容,耳朵聽著旁人的話語,努力拼湊眾人的身份。
剛一出房門,迎面就是好大的風雪。
沈輕稚身上的棉襖很單薄,只有薄薄一層棉花,風一吹就透了。
身上冷得如同冰塊,可心裡卻熱乎著。
她又重新活了過來!
沈輕稚微微打了個哆嗦,努力把自己縮在單薄夾襖里,沉默地跟著一群哆哆嗦嗦的小丫頭來到前庭。
這會兒,前庭已經等了十六人。
她們是第三隊到的,卻並不是最晚的。
沈輕稚個子不高,也不矮,她正好隱藏在隊伍中間,似乎很不起眼。
又等了片刻,另一隊宮女也到了。
三十幾名宮女整齊站在前庭,大氣都不敢出,便是冷得直打哆嗦,都不動一下。
若是原來的沈輕稚,定吃不了這樣的苦,現在的她卻覺得能健康站在天地間,都是上蒼對她最好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