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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繼續說之後的打算,只是交代了如今要如何醫治皇后,然後便往外走。
行至沈輕稚身側時蕭成煜微微一頓,對她道:「隨朕來。」
沈輕稚屈膝行禮,垂眸悄步跟在了蕭成煜身後散步。
蕭成煜並未離開坤和宮,他直接去了坤和宮前殿的書房,自己隨意在羅漢床上坐下,才指了另一側的位置道:「你也坐。」
沈輕稚坐下之後,取了桌上的茶爐開始煮水。
皇后久病,如今又是國孝,書房不經常來人,茶水就未及時備上。
蕭成煜看她面沉似水,眉宇之間輕蹙,同平日笑臉迎人的模樣大相逕庭。
「說說吧。」蕭成煜開口。
沈輕稚煮茶的手一刻都不停頓,她斂下眉眼間的鋒芒,只用不輕不重的清潤嗓音開始訴說今日的事。
她按照事情發生的順序一一講明,把裡面關鍵幾人的說辭也全部複述出來,整個過程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她似只是個旁觀者,淡淡看著坤和宮今日發生的一切。
蕭成煜並未打斷她的話,待她全部說完,茶也煮好了。
皇后身體寒涼,平日裡吃的最多的就是枸杞紅棗茶,蜂蜜牡丹茶之類的暖茶,不過書房裡還是備了幾樣清茶,都是蕭成煜的口味。
一壺玉泉聽雪煮好,沈輕稚先給蕭成煜斟了一杯,也給自己倒上一杯。
蕭成煜看著茶杯里氤氳的水汽,這才開口:「你是如何看的?」
沈輕稚抿了抿嘴唇。
在弘治帝殯天之前,蕭成煜跟她已經有過兩次深談,那兩次里沈輕稚大抵明白蕭成煜是什麼意思,而她自己又當如何來做。
給蕭成煜這樣冷肅的帝王辦事,最忌諱一件事反覆詢問,就如同此刻,沈輕稚就不能問蕭成煜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他從來都只聽真話。
沈輕稚略一思索,這才緩緩開口:「陛下,一開始我們眾人確實疏忽了,陛下原是太子,又有大行皇帝的遺昭,下月就要行登基大典,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之君。」
在這種情況下,殺死太后其實得不償失,這樣不僅僅會觸怒新帝,也會同蘇家為敵。
說實話,沈輕稚認為對方若當著想要動手,直接刺殺蕭成煜更直接,也更能達到謀得天下的目的。
這些沈輕稚道不會直白而言,她婉轉說:「陛下,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他們確實對娘娘動了手,那麼從結果來推測動機,就最簡單不過。」
「妾以為,她們想要的就是朝野內外動亂。」
蕭成煜適時才抬起眼眸,看了沈輕稚一眼。
沈輕稚今日頗為激動,剛剛又落了眼淚,此刻眼睛有些泛紅,她沒有直視天顏,目光一直落在桌上的茶盞上,似很平靜。
但蕭成煜卻能從其中看到她的憤怒。
越是會咬人的狗,發怒之前越是平靜,從來不會狂吠。
蕭成煜突然問:「你生氣了?」
沈輕稚積攢的情緒被蕭成煜突然打斷,她微微一怔,下意識抬頭看向蕭成煜。
這一眼,就讓沈輕稚看到他眼眸中同樣隱藏的憤怒。
母親被人暗害,論誰都不能平淡處之。
沈輕稚突然湧起一陣衝動:「是,我是很憤怒。」
她迎著蕭成煜的目光,一字一頓說道。
「我憤怒這些人不顧娘娘多年慈悲天下的仁善,憤怒他們忘記娘娘鼎力國祚,養育皇嗣的艱辛,更憤怒……」
「更憤怒他們明知若事成,朝野內外又是何等局面。」
「他們沒有想過若朝堂動盪,黨羽傾軋,被傾軋者一家老小當如何?因政局動盪而民不聊生的百姓又當如何?」
「我憤怒他們太自私了。」
沈輕稚如此說道。
沈輕稚這幾句話,已經比許多未進入官場的讀書人有遠見得多。
她看的不是宮裡這一畝三分地,也從來不是什麼嬪妃之間的恩寵爭奪,她看的是每個人身後所代表的利益,看的是朝野內外的形勢。
她看得很清楚,清楚得讓人驚訝。
作為一個孤兒出身的普通宮女,她能進入坤和宮侍奉娘娘讀書,不過就因她認得幾個字。
她識字,卻不知字句何意,據她自己所說靠的都是死記硬背。
蕭成煜很知道母親的性格,她若看中誰,一定會悉心教導。
這四年沈輕稚在坤和宮,一定得了皇后親自教導,她的見地和眼界遠超旁人。
就從她在春景苑中恰到好處送出那個荷包開始,他就應該知道她的心正,眼寬,聰慧非常。
常人所不能及。
即便是門閥世家出來的千金小姐,大抵也不過如此。
僅僅四載,沈輕稚便有這般見識,足見其是個好苗子。
蕭成煜聽完沈輕稚的話,舉起杯盞淺淺抿了一口,茶杯中的茶湯清亮淡雅,品之有青松之意,意蘊深長,回甘不忘。
沈輕稚閉上嘴,這一大段說完也略有些羞赧,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不再開口。
蕭成煜把茶盞放回桌上,適才開口:「你說得很好。」
沈輕稚猛地抬起頭,那雙紅得好似兔兒的眼眸正閃著星光,一臉期待地看著蕭成煜。
蕭成煜差點就被她的目光引去心神。
他輕咳一聲,又道:「你說得很對,朕也如此想,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