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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如心中一動,她看了一眼簡義,見他眼中也有贊同之色,便低聲道:「若是閉宮,怕也只能攔住宮人黃門,就連貴人們身邊的姑姑都攔不住,若是鬧起,怕不好看。」
沈輕稚眉頭微蹙,聲音卻有些清冷:「我若去了坤和宮,自會同娘娘要一份懿旨,這宮裡貴人是多,卻沒人能貴過娘娘去。」
鄭如一聽沈輕稚已經落定主意,心中大安,她道:「是,我明白了。」
沈輕稚點了點頭,略一思索便道:「簡公公,若是閉宮,最好連每日掃洗菜品走動都減少,不如明日一早就去御膳房和尚宮局支取十日吃穿用度,這樣便不用日日驚擾姐姐們,讓她們無法潛心祈福。」
簡義立即答:「是,我明日一早就辦。」
沈輕稚點頭,左思右想,又道:「若是有娘娘們的家人送來信箋等物,也暫緩遞送,等到事情辦完再議。」
弘治帝這急病突然,原用了秘藥,還以為可以撐上兩三月光景,豈料今日就突然急病,顯然已經回天乏術。
事發突然,只能事權從急,先把二十七日國喪撐過去,只要蕭成煜繼位禮成,便無須擔憂。
沈輕稚又叮囑了些許細節,一直絮絮叨叨說了小半個時辰,三人才算把毓慶宮之後國喪期的章程敲定。
話都說完,沈輕稚吃了口茶,這才在反覆糾結中淺淺睡去。
另一邊,蕭成煜不用步輦,只帶了年九福和他幾個年輕力壯的徒弟,一路快步出了毓慶宮。
過來稟報的公公也是弘治帝身邊的老人,名叫李沐,他此時穿著灰白的袍子,滿臉都是哀喪。
蕭成煜年輕,走路又快又急,年九福等幾個太監只能跟在他身後小跑,就是跑得氣喘吁吁都不敢多吭一聲。
這一走就是兩刻,待到乾元宮外圍的朱紅宮牆出現在蕭成煜眼中時,他卻腳步一頓,放緩了步伐。
似是怕驚擾了旁人一般,小心翼翼,又有些舉步不前。
李沐見他一直冷著一張臉,似是一點哀傷都無,心裡卻明白他此刻必定哀傷至極,悲痛無法訴說。
李沐嘆了口氣,在他身邊低聲道:「殿下,皇后娘娘一會兒也要到了,您定要撐著點,還有娘娘在呢。」
蕭成煜眼眸通紅,眼底都是絲絲血色,他沉默地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多謝李公公關懷。」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一行人便來到乾元宮正門前。
此刻乾元宮前依舊如同往日那般安靜無聲,只有一隊高大的金吾衛衛看守,就連人數都未增加。
巡邏的校尉看到蕭成煜快步而來,沒有阻攔也沒有訓斥,皆是安靜行禮,由統領親自上前打開乾元宮的宮門,請了蕭成煜進入乾元宮。
蕭成煜一行人剛進入乾元宮,身後高大厚重的宮門便迅速合上,生怕有人誤闖。
蕭成煜沒有回頭,他快步往前行去,眨眼功夫便進了乾元殿正殿。
此刻乾元殿前明間門已經跪了一地的太醫,太醫們垂眸靜跪,一言不發,即便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抬頭,只木著臉發呆。
蕭成煜並沒有過多關注幾位太醫,他也不去看哭喪著臉的太監們,快步繞過雅室,直接進入皇帝寢宮。
此時的寢宮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在這血腥味里,還有苦澀的藥味,兩相結合,讓人心頭髮悶。
龍床前擺放著巨大的十二幅山河永安紫檀座屏,遮擋了蕭成煜的視線,蕭成煜看不到病入膏肓的父親,也看不到他支離破碎的病體,但此刻的蕭成煜卻再也克制不住,眼淚再度順著年輕的臉龐滑落。
大抵聽到了腳步聲,大太監張保順磕磕絆絆奔出屏風,那張蒼老了十來歲面容便出現在了蕭成煜眼中。
他原是白白胖胖的彌勒佛樣子,此刻卻腫脹得不成樣子,一張臉清白灰褐,透著嚇人的衰敗。
他剛一奔出屏風,看到蕭成煜的一眼,忍耐了多時的淚水瞬間門傾瀉而下。
蕭成煜只看他噗通跪在自己面前,哭著道:「殿下,殿下您可來了。」
蕭成煜根本顧不上去扶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張保順的衰敗,他幾乎是克制不住地跑了起來,直接繞過屏風,往龍床前撲去。
待到他跪倒在龍床前的腳踏上,隔著青紗帳幔往裡面看去時,伸出去的手居然都已經顫抖起來。
蕭成煜只覺得喉嚨里有什麼堵住了他,讓他喘不上氣,讓他幾乎窒息。
但最終,蕭成煜卻依舊抖著手,一把掀開格擋在父子之間門的帳幔。
入目,是已經瘦沒了人形的弘治帝。
他今歲不過四十幾的年紀,卻已滿頭華發,凌亂稀疏的白髮散落在精緻的龍鳳軟枕上,是那麼刺目。
他緊緊閉著眼,面色是驚人的灰白,即便蓋著厚重的錦被,他也在輕輕發抖,似是冷極。
然而他的嘴唇卻是鮮紅的,那不是健康的顏色,那是被抑制不住的鮮血染紅的。
弘治帝緊緊閉著眼,喉嚨里發出呵呵聲,他在拼盡全身力氣,努力讓自己多活一會兒,哪怕只有一盞茶也好。
蕭成煜看到這樣的父親,看到這樣的君父,他似被萬箭穿心,有人拿著刀子在他心口劃著名字。
一筆一划都是痛。
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眼淚不知何時停了。
蕭成煜哆嗦著唇瓣,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