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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看他日漸消瘦,不明所以,他只能說自己傷心父皇離世,不敢多說半句。
自從皇兄登基之後,他就再沒回過後宮,沒有見過母親一面,他不想見她,他甚至害怕自己見了母親會忍不住質問她,質問她為何要藏著這麼惡毒的心思,置百姓、置大楚、置皇兄於危難……置他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里。
但他終究還是太懦弱了,他曾經幻想著母親和蔣家放棄了這大逆不道的罪行,幻想他們最終臣服在皇兄的身前,幻想他依舊能跟少時那般同皇兄兄友弟恭,和睦相處。
但這一切如今都成了泡影。
東安圍場的那一場刺殺,讓蕭成燁嚇破了膽,也讓他清晰意識到,無論是他和蔣氏都不能回頭了。
蕭成燁痛苦難當,他甚至都想要自盡在行宮中,可他到底太懦弱,懦弱的人,連自盡都是不敢的。
就算是死,他都想要依賴皇兄,想讓皇兄給他一個痛快。
蕭成燁一瞬間思緒萬千,被蕭成煜這一眼看過來的時候,他甚至已經看到了往生。
蕭成燁緩緩起身,他難得果決了一回,就那麼堅定滴跪倒在了蕭成煜面前。
「皇兄,臣弟不想回京,」蕭成燁這一次也沒有哭,「皇兄,臣弟知道母妃想做什麼,也知道蔣氏想做什麼,臣弟未能勸阻他們謀逆犯上,是臣弟之過,臣弟願以身領罰,償還皇兄教養之恩。」
蕭成燁這一輩子從來都沒大聲說過話,他總是溫和有禮,柔靜客氣,無論是面對皇兄,還是面對宮人,他也從未跟人紅過臉。
他是個再柔弱不過的性子了。
但這一句話卻說得擲地有聲。
蕭成煜知道,這已經用了他全部的勇氣。
在聽到這一麼一句之後,蕭成煜心裡的憤懣逐漸平息,蕭成燁雖不成器,可他知道忠心,知道對錯,甚至會跪在他面前,懇請一個了結。
以前蕭成煜確實恨鐵不成鋼,如今看來,不成器的弟弟反而是好弟弟。
他的懦弱和無能,給自己要到了一條生路。
蕭成煜垂眸看向蕭成燁:「你不管你的母妃了嗎?也不管你的母族?」
蕭成燁抖了一下。
但片刻之後,他卻緩緩抬頭,半垂著眼睛看著地上素雅的地毯。
「皇兄,臣弟如何管得了他們?」蕭成燁道。
「從小到大,母妃都沒有管過臣弟半分,原來在宮裡時還好些,待臣弟去了外五所,宮人們看臣弟脾氣好,總是陽奉陰違,還是皇兄搭把手,讓臣弟的日子好過些。」
蕭成燁一邊說,一邊陷入回憶里。
「皇兄,臣弟是不聰明,但臣弟也知道旁人對臣弟的心思,臣弟對於母妃而言從來不是兒子,而是蔣氏重新復起的工具,誰會關心工具呢?」
「工具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害不害怕,沒有人會在乎,也就皇兄同三弟會關心我,甚至母后都關心過我的起居,只有母妃,從來不管我如何。」
「我是病了,還是痛了,她從來都沒問過我,她只會關心我課業做得如何,先生有沒有誇獎我,我是不是比皇兄更好,我能不能被父皇誇讚。」
「我若是表現得好了,就是她的好兒子,是蔣氏的好外孫,我若是表現得不好,那就是蕭氏不好,養不出來好孩子。」
蕭成燁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悲傷,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再度流了出來。
「皇兄,我不是不知孝道,不是不知母親生我養我不易,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蔣氏造反謀逆,刺王殺駕,行大不敬之罪,卻只為了一個孝字盲目順從。」
「即便是死,我也不能跟他們站在一起,他們想讓我當皇帝,那我就提前了結這條命,讓他們無人可用。」
蕭成燁邊哭邊笑,臉上的表情幾乎都要扭曲。
「他們太自私了,我這樣的人當皇帝,百姓可怎麼辦?大楚又會走向何方?」蕭成燁哽咽道,「在我心裡,只有皇兄能擔此大任,成就一番皇圖霸業。」
「無論是我還是三弟,我們都不行,」蕭成燁道,「我們就是給皇兄當個幫襯,都顯得不夠出色,什麼事都做不好。」
他說的是,也不全是。
蕭成煜只安靜聽他哭訴,直到蕭成燁把心裡的悲苦都傾訴出去,蕭成煜才彎下腰,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這輕輕淺淺的一拍,卻讓蕭成燁渾身一顫,緊接著,他便一把抱住蕭成煜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皇兄,皇兄我害怕,」蕭成燁哭著喊,「皇兄我絕無謀逆之心,他們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
他哭著喊著,幾乎都要抽噎過去,蕭成煜也不哄他,只讓年九福取了帕子來,親自給他擦臉上的淚。
「你都已經束髮了,男子漢大丈夫,怎麼還是哭哭啼啼的。」
蕭成煜又變成了少時那個溫和的兄長。
這一下,蕭成燁哭得更厲害了,他不再哭喊,可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跟泉水一般撲簌而落。
蕭成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讓年九福把他攙扶起來,讓他好好坐在羅漢床上。
「擦擦臉,不許再哭了。」
蕭成燁哽咽嗯了一聲,接過帕子擦臉,待他使勁把臉都搓紅了,蕭成煜才淺淺笑出聲:「好了。」
蕭成燁停下手,他把那塊濕漉漉的帕子攥在手心裡,小心翼翼抬頭看向蕭成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