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頁
周院正額頭上的汗都流到脖頸里,他卻不敢擦。
皇后得的是寒症,坤和宮常年都不敢用冰,靜室里雖多少涼快一些,可這會兒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一下子便顯得有些悶熱了。
周院正心中嘆氣,面上卻依舊恭敬:「陛下,臣剛才所言,只是在說娘娘近來的藥情,依娘娘用藥後的脈案,在宮裡如此服藥,靜養一年半載也能痊癒,熱炙一味藥對娘娘是有效的,但今日娘娘卻又吃進去了寒冰草。」
寒冰草到底是怎麼被皇后吃進去的,這不關周太醫的事,他要說的是如何醫治。
「娘娘因久不食寒物,才突然吐血昏厥,但此舉卻並非讓娘娘陷入險境,或者說是可以醫治的。」
待他說到這一句,才悄悄鬆了口氣。
蕭成煜嗯了一聲,在床邊的椅子上落座,淡淡道:「都起來吧。」
周院正顫顫巍巍起身,憑藉多年在御前奏對的經驗,倒是站得很穩。
周院正謝過蕭成煜,這才道:「陛下,給娘娘下藥之人一不清楚最近臣的藥方,二則不知娘娘已經好轉,正因這兩條,她這一丁點寒冰草用下去反正激發了熱炙的藥性。」
「娘娘此刻會昏厥吐血,是因為寒冰草把娘娘身體裡的寒毒都激了出來,但激發出來之前娘娘已經連續服用湯藥超過二十日,服用進入的熱炙一直慢慢溫養娘娘的靜脈,現在寒毒被從血脈里激發出來,正是熱炙發揮藥效的時候。」
但這並不意味著皇后無礙。
若她真的無礙,周院正就不會囉嗦說這麼大一串話了。
蕭成煜跟他父親不同,人雖年輕,卻因自幼的儲君教導,讓他顯得越發沉穩。
弘治帝雖也是嫡長子,但他是皇后親出,亦無年歲相當的兄弟,除了身骨不豐,其實沒有任何煩惱。
蕭成煜截然不同。
他這個嫡長子並不是真實的,下面又有那麼多母族厲害的弟弟,他這個太子之位可謂是風雨飄搖。
若非弘治帝和皇后都只看重他,他能不能從太子之位繼承大統都兩說。
因此他的性格跟弘治帝很不相同。
就比如現在,若是之前弘治帝還在時,不光幾位娘娘會追問病情,就連弘治帝自己也會有各種醫理討論,俗話說久病成醫,大抵就是如此。
但蕭成煜不同,在周院正把話說完前,他一個問題都沒有,那雙淬著寒冰的鳳眸就淡淡盯在周院正身上,讓他不敢說錯半個字。
這壓力實在太大了。
周院正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才繼續道:「娘娘會吐血,其實也把經年的寒毒都吐了出來,這一口吐出來,以後熱炙的藥效會徹底激發,對娘娘的鳳體會有更好的醫治。」
蕭成煜抬眸看了他一眼。
周院正:「……」
周院正低聲道:「但是這個刺激,對娘娘的身體來說太過沉重,在宮中養病的方案就成了廢紙,娘娘需得去溫熱之地,比如玉泉山莊的湯泉宮,每日用泡湯調養,才能使其從內而外適應熱炙的藥效。」
「若是娘娘能去玉泉山莊養病,不出半年,寒症便可痊癒。」
沈輕稚學過醫理,此刻已經聽懂了。
原來在宮中養一年,蘇瑤華可以養好身體,去玉泉山莊更好,大約八九個月就能好轉。
但此刻寒毒被激發,她身體遭受打擊,疾病復發,長信宮已經不適合她了,必須要離開皇宮,去玉泉山莊才能治好病。
雖然這個時間變短了,效果也更好,但畢竟只剩下一條路走。
沈輕稚眉心微蹙,她此刻覺得對方當真是博弈高手,對方並非不懂醫理,即便沒能得到皇后的藥方,卻也用一碗小小的寒冰草,打亂了蘇瑤華和蕭成煜的計劃。
國喪日一連二十七日,坤和宮又有小靈堂,這二十七日那麼多外人進進出出,是坤和宮最好被鑽空子的時候,加之皇后重病,幾乎一致在昏睡,幾位姑姑大多都在外操持宮中喪儀之事,故而坤和宮就有了那麼一絲漏洞。
這一絲漏洞,對方準確抓到了。
若是能毒死蘇瑤華最好,毒不死,蘇瑤華大抵也得離宮醫治,盛京的冬日寒冷乾燥,絕不適合蘇瑤華養病。
而蘇瑤華在新帝剛登機時便離開長信宮,朝堂之上那些老臣們誰來彈壓,外面那些高門氏族們又如何壓制?
這一步棋,下得妙極。
動手之人似乎都不求自己能獲得什麼利益,他們只求大楚動盪,似乎就滿足了。
沈輕稚心中嘆氣,她用餘光去看蕭成煜,就看到蕭成煜正盤著手裡的蜜蠟佛珠。
這佛珠是老物件,蜜蠟被盤得瑩潤有光,散著一層佛熒。
蕭成煜垂眸斂眉,慢條斯理盤著佛珠,一時間屋內無人開口。
只聽得佛珠聲咯噠作響。
片刻之後,蕭成煜才淡淡開口:「周愛卿,你能保證母后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周院正緊緊攥住拳頭,他不敢有一絲鬆懈,也不敢有片刻遲疑。
緊接著,就聽他輕輕呼了口氣,對蕭成煜道:「陛下,臣以性命擔保,定能治好皇后娘娘的鳳體。」
這話一出口,靜室內的人都鬆了口氣。
蕭成煜倒是沒有表現得如何欣喜若狂,他直接起身,道:「周院正,母后暫時無法出宮,這些時日太醫院必要有兩名太醫,兩名女醫守在坤和宮,先讓娘娘病情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