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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楊枝笑道:「隨口問問,看看白日的公事辦完了沒有……到底是因為我耽誤了不少事。」
「別怪林嫂說,楊書吏你這就心事重了。」林嫂笑道:「公事哪裡有辦得完的時候,你呀,和敬常一個樣!」
「敬常」是柳軼塵的字,許是方才黃成這一岔打得,讓氣氛熟絡了不少,林嫂不自覺用了日常的稱呼。
楊枝也是一笑:「林嫂教訓的是。」
然心裡想的卻是另一樁事——京中衙門申正散值,柳軼塵大晚上公服出門,去了哪裡,為了什麼事?
思忖著,馬車中迷迷糊糊間他一句影影綽綽、不知真假的話忽然從腦中跳出來:「今日你所受的,我會替你討回來。」
楊枝呆呆望向窗戶,那裡糊著窗紙,只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那白茫之上有隱約的樹影,似隨手潑的墨洇開了,一如此刻她不受控制洇開的心緒。
作者有話說:
柳子:敢動我的人,找死。
也點個魚片粥喝,快樂~
第二十一章
林嫂打了水來幫她洗漱,洗畢她歪在塌邊靠著,許是白日睡多了,晚間反而走了困,好在這屋子原是龔岳的,雖不常來住,但布置卻十分講究,尤其那書籍文物倒是擺了滿架。
林嫂收拾妥當,見她沒什麼需要,便退到了外間。楊枝左右無事,隨手自架上取了本書下來,信手翻到其中一頁。
「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然當今之時,天下之害孰為大?曰:若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敖賤,此天下之害也。又與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又與今人之賤人,執其兵刃毒藥水火,以交相虧賊,此又天下之害也……」
是《墨子》中的一篇,她幼時讀過。
她雖前後進學不過三載,但學業進益極快,後又有薛穹幫扶,學業可謂是一日千里,莫說嘉安王府,在京中勛貴的幾個孩子中都是佼佼者。
雖不敢在人前多表現,但人後總是尋摸了各樣的書來看。
彼時尚在半通不通的年紀,囫圇記下了不少篇章,卻不解其意。後來年歲漸長,又經歷那些事,才漸漸明白,這簡單詞句背後的刀光劍影、人心鬼蜮。
可人心本不該如此,不是嗎?
窗外的月亮更明了,樹上傳來兩聲鴉鳴。
人說大理寺鳥雀不敢棲,也不盡然,烏鴉這等食腐而生的鳥類,便最是喜歡棲居在大理寺這般陰森之地。
她是烏鴉,柳軼塵亦是烏鴉。
烏鴉——她忽然想到什麼,鋪開一張宣紙,懸腕疾走,外屋響起腳步聲也未覺。
直到筆下完工,才鬆了口氣般,輕咳兩聲,撂了筆,凝眉仔細端詳。
在門邊候了許久的人這才開了口:「畫的不錯,日後大理寺沒活了,還能上道觀給人畫符。」
楊枝被嚇了一跳,轉身:「柳、柳大人……」因為疾轉,原本虛弱的身子不由晃了一晃。
柳軼塵眉心一皺,下意識伸出手去,見她扶案站穩,又迅速收了手,背到身後:「毛毛躁躁,挨了頓打也不見穩重點……」
「大人,我又不是因為不穩重才挨得打。」楊枝想起他方才的「鬼畫符」一說,難得硬氣地咕噥了一句。
「會頂嘴,看樣子力氣回來了。」柳軼塵道,移步過來,將手中提著的一個竹筐放到了她身後的圓桌上。
「大人,白日那倚翠閣掌柜的兒子說……」楊枝看著面前的畫,想起什麼,連忙道。
「林嫂說你還沒吃晚飯……還沒涼,吃點吧。」柳軼塵不等她說完,自從竹筐中取出碗筷,登時,滿屋飄起餛飩的鮮香。
楊枝喉頭下意識動了一下,卻仍堅持道:「白日我得了點線索……」
柳軼塵指指面前的碗:「先吃飯。」
「大人……」
「大理寺每日的案卷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先吃飯。」柳軼塵敲敲桌面,見她不動,又補道:「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人,一時熱血容易,一世堅持卻難。大理寺積案成山,不稀罕你一時的熱血,要的是你每日細流穿石般的堅持。古項橐七歲為聖人師,曹沖六歲稱象,卻不見光耀星河、佳作流芳,你道是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他們啊……」柳軼塵為她擺好筷子,招招手,再一次示意她坐下:「……死得早。」
「……」
「要堅持得有一副好身板。」柳軼塵道:「無論是破奸發伏,還是行善積德,乃至為禍一方,抑或……」掀起眼皮覷了她一眼:「為著心裡的一點小九九,都得身強體健,才能鍥而不捨,朽木……」唇邊盪起一點笑,語氣也減緩減重,仿佛格外強調:「……終折。否則非但好人做不成,就連當壞人也只能落了個下流。」
你才下流,你全家都下流。
楊枝在他提及「心裡的一點小九九」時,已心虛地坐了下來,待他說完,乾脆執起湯匙,舀了一個飽滿的餛飩,送入口中。
餛飩皮薄陷滿,肉質鮮滑,一口下去,楊枝感覺自己滿肚子的饞蟲都蠕動了起來。
大理寺東街有一爿小夜市,宋老拐家的餛飩是出了名的香。每日亥時出來,子時不到就收了攤。楊枝先前來好幾回,都撲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