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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軼塵垂下眼皮,好一會,才低低道:「我喜歡聞,你掛著何妨?」不待她開口,又仿佛才想到什麼似的:「對了,那韋保林昔日傾心江行策,便自己繡了一個香囊送給他,你何時……也送我一個?」吐字飛快,似蜻蜓點水一般,卻在水心落下一圈一圈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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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刑部就送來了她上任的文書,文書所載上任的日子是在後天,這一兩日工夫,是留給她交接事項用的。
送文書過來的是一名書吏,一併捎來謝雲的一句話:「楊主事這兩天若是無事,不妨來刑部坐坐,大人說可以趁機帶主事熟悉熟悉部中事務。」
上司這般說了,楊枝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第二日一早,她便帶著幾樣與同僚分食的雜果,上了刑部。
謝雲聽到人報,親自迎到大門外。這是楊枝頭一回見謝雲,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朱紅官袍襯的他面色極為白淨,白的都能覷見臉上的血絲。容貌相當清秀,眼眉細長,眼尾直掃入鬢角中去,倒是有幾分男生女相的味道。
謝雲笑著迎她:「楊主事。」
楊枝連忙行禮:「勞煩大人親自來迎,下官實在過意不去。」
謝雲微笑:「以後同在一處做事,楊主事說的是哪裡的話。楊主事隨我來,我帶楊主事在刑部和我們清吏司轉轉。」
天下九州,各州俱有一個清吏司,掌重案要案的覆核勘察,如今她與謝雲所在的,便是江州清吏司。
刑部衙門比大理寺大上不少,四處布置亦更加規整,中規中矩的。楊枝原道柳軼塵已是個沒有情/趣的木頭,到了這裡方知,大理寺那一方春秋池,便已在風致上贏了刑部一大半。
江州清吏司占了前後兩進跨院,除了郎中、員外郎、主事、經承外,還有書吏與官仆無數。一一介紹過來,已近正午,謝雲道:「楊主事初到,作為本司長官,我怎麼也該儘儘地主之誼——我方才讓人在燕歸樓定了廂房,楊主事若無別事,我們移步一敘?」
這麼大的臉給過來,楊枝自然不敢推遲,連忙應是,亦步亦趨跟上謝雲。
謝雲舉止斯文,一副地道的文人做派,兩人在廂房內落座後,謝雲叫來小二,點菜間忽然道:「聽聞楊書吏不善飲酒,那今日你我就以茶代酒。」
楊枝微微一愕,謝雲立刻道:「前些日子柳大人為主事擋酒,在京中已傳成了一段紅袖添香的佳話。」
這謝雲,一面暗示自己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一面又將牌翻明了打,這是……想做什麼?
卻連忙應:「大人說笑了。」
菜很快上上來,謝雲一邊催她動箸,一邊與她隨意扯了些京中趣事,扯到杯盤已空了一半,方猶抱琵琶般問:「聽聞主事在江州待過許多年?」
楊枝點頭:「早些年江湖浪蕩,四海為家,是住過一些日子。」
謝雲笑道:「主事可喜歡那裡?本官原籍正是江州。」
楊枝忙堆笑:「喜歡。江州人傑地靈,才能出大人這般高才之人。」
「主事客氣了……」謝雲淡笑:「眼下朝中有一樁急案,主事想必也已聽說過了,江州仕子鬧事,御史台的人已去了,這案子本是我刑部的,如今卻讓御史台搶了先,屆時本部之人——自然以本官為首,少不得得挨一番參劾。本官今日與主事推心置腹,想聽聽主事的意見。」
楊枝推道:「下官的確聽過這個案子,只是尚未見過卷宗……」
「那無妨。」謝雲道:「主事聰慧,卷宗掃一遍不過一兩日的工夫。眼前急的是,需要一個人去趟江州,不能當真將案子甩手給了御史台。」
楊枝還要說什麼,謝雲卻擺了擺手:「自然這人得是我清吏司的,本官自當身先士卒……只是那江州太守謝知敬你可能有所不知,恰是我謝家本宗堂兄。牽涉本族,本官沒有不迴避的道理。」
「主事想必也曉得,你原先這位子正是主管此案之人,照理說主事也應當接著辦這個案子,勿需本官說道,只是主事畢竟初到衙門,本官還是想聽聽主事意見。」
「其實此案於主事也是個機會,主事初來,又是今上欽點,到了地方非但行事便宜些,而且當真辦成了此案,亦能為主事立威。主事知道,咱們的尚書譚大人是個固執守舊之人,若非有點特別的大成績,極難撼動他的偏見。」
一番話下來,楊枝方意識到這種綿里含針的厲害,威逼有,利誘有,而極為可怕的是,楊枝細思一番,發現自己並無多少選擇的餘地。
刑部是她選的,選之前也料到會有不少風浪。但她不可能一直在柳軼塵的蔭庇下,有風浪時,自當張帆而上。
微忖半晌,楊枝舉手道:「下官願意前往,敢問大人,當何時啟程?」
「越快越好。」謝雲也不客氣:「你明日上任,大抵要一日工夫辦好文書,那就後日出發吧。你要什麼人缺什麼物,只管和我說,司里自會支持你。」
話落,謝雲夾了一塊肉片送到嘴裡,慢條斯理嚼了,方想起什麼似的,悠悠道:「本官素無男女固見,寒門世家之別亦如是。無論出身,自該是有力者當之,主事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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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畢,楊枝心中百感交集。若說當日的柳軼塵是一匹孤狼,那麼謝雲就妥妥是一條毒蛇,而最令人不解的是,這毒蛇絲毫不掩藏自己的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