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前天挨過鄭渠一腳,現下還沒好,又挨了鬼見愁一腳,人家外出打仗都帶護心鏡,她可能需要一面護背鏡。
鬼見愁他爹是個武人,這廝拳腳功夫較之鄭渠只高不低。
此刻她方明白,鄭渠前天到底還是留有餘地。
楊枝趴在地上,只覺後胸穿透了一般的疼,好半天也起不來。江令籌踱到她跟前,仍然在笑:「本官不過讓楊書令守守規矩,跪我一跪,怎麼就五體投地了呢,本官哪裡當得起楊書令這般大禮?」
話未落,已蹲到她跟前。拿摺扇挑起她下巴:「本官在京城還算有點名氣,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誰敢得罪了我還大搖大擺在這京城的街面上晃。」
見她兩手抻在地上,十指全是泥污血跡,心生厭惡,抬起皂靴,眼看著就要踏上右手:「就是這隻手,當日將本官推入河中的,對嗎?本官從來公平,你哪只手推的我,我就廢你哪只手……」
江令籌這一腳下去,楊枝大概率會指骨齊斷。
柳軼塵留她在身邊,是讓她做個書吏。一個右手殘廢的書吏,還有什麼用。
大理寺甲牢她還沒去成,她不能離開大理寺……
就在那腳將踏上的一刻,楊枝忽然掙扎著開了口:「江大人不想知道我倚仗的是什麼嗎?」
江令籌挑了挑眉,腳停了下來。
「柳大人倚仗的是大理寺的官印,是身後的貴人。」楊枝道:「大人可曾想過我昨天見了大人,為何不逃?大人想不想知道我倚仗的是什麼?」
江令籌輕笑:「楊書吏給本官解解惑?」
楊枝咬一咬牙,將口中翻上來的腥甜吞下去,凜凜盯著江令籌,一字一頓,從口中吐出幾個字:「柳,敬,常。」
江令籌微微一愕,旋即哈哈大笑。
「你覺得我怕柳敬常?」江令籌像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你覺得我昨兒是因為怕才放過了你們?不過小小一個書吏,就算我不敢動他柳敬常,我還不能動你?」
胸中如燃著了一支桐油,劇痛很快肆虐開來。楊枝捏緊了手,道:「大人自然不怕,可大人不必如此,平白樹敵非大將軍作風。大將軍寵大人,但不會由著大人任性,尤其……三小姐及笄在即。」
京中有傳聞,江三小姐一及笄,天子便會賜婚太子。江家二女,總要出一個將來能做皇后的人。如今長女已故,江三小姐便已無別的選擇。
江令籌眯了眯眼,唇邊收了冷笑。
楊枝見縫插針,掙扎著續道:「大人可知柳大人從不飲酒?」
「他從不飲酒,卻為我這一小小書吏擋酒,大人不想知道為什麼嗎?」楊枝道:「京中擅書者不勝凡幾,柳大人卻將我一個女子帶在身邊,大人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楊枝眼眸漆黑,因為黑,所以顯得格外堅毅肯定。江令籌並不是經受得住威脅的人,但此刻,透過那雙眸子,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一下子未反應過來,停了動作。
然這停頓只是短短一瞬,下一刻,江令籌兜頭一個巴掌扇過楊枝面頰:「我倒是想看看,京中聞名的石頭僧,會怎麼為了一個臭丫頭跟我翻臉!」柳軼塵無父無母,曾被人嘲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又因從來不近女色,被扣了個「僧」的帽子。
這臭丫頭的話倒非全無道理,但只一句話說錯了——他並不願令梓嫁入東宮。爭權奪勢是男人的事,何必要讓女孩兒摻和進來。東宮是什麼好地方,姐姐已經搭進去了一條命,何苦再讓妹妹陷進去。
若是柳軼塵當真與他翻臉,倒是好了。誰都知道柳軼塵是東宮的人。
話落,他抬起手,眼看一巴掌又要落下,屋外卻傳來一個冷聲:「住手!」
楊枝掙扎抬首,見一襲蒼青布衣,自光影處快步踱來。其實她不用抬首,那個聲音她認得,這個味道她也認得。
古老的風拂過山谷,古老的樹抖動枝葉,古老的泉淌過溪石——不變的有山川明月,還有他的溫柔。
背著藥箱的青年疾步走來:「江大人住手。」
江令籌眯眼望向來人:「薛公子。」薛家在京城是個奇異的存在。薛太傅薛弼,雖官拜一品,卻只在崇文館任個講學,家中幾個公子,經商的經商、行醫的行醫,還有的,乾脆進山當了道士。
但薛弼在天下文人中,影響還在。
江范教子不嚴,如今更是簡略到只剩下兩個要求——不得與大理寺的柳軼塵硬碰,不得惹薛家人。
對待薛家人,江老頭的策略十分簡單樸素,就是熬死薛弼。
薛弼頗晚,如今年紀比江范高出不少,兼之體弱多病,前些年還犯了中風。江范很有信心,這一兩年就能熬死他。
嚴禁兒子招惹薛家,不是怕,而是不願再生事端。
如今朝中微妙的維持著平衡,便是一片羽毛落到其中一方身上,都有可能引發格局的大變。薛家,很有可能便會成為這片羽毛。
「薛公子認識這姑娘?」江令籌問。其實今日薛穹出面他也有些驚訝,薛穹是個世外的菩薩,雖然開廬行醫,但只管問診寫方,從不摻和「人間」的事端。
薛穹點了點頭,拱手道:「楊姑娘是薛某相識,江大人可否賣薛某一個面子?」
江令籌倒是不想為個丫頭一次犯老爹兩忌,但仍挑了挑眉:「如何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