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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次日一早, 江令籌拄著拐杖進了宮, 懇請陛下敕令查她姐姐去歲亡故的真相,更稱有證據證實姐姐其實是被人害死的。

    天子驚怒,召大理寺卿與太子入宮。

    柳軼塵從宮中出來,鑽入馬車, 見到車中之人, 輕輕一哂,垂下眼瞼:「今日不告假了?昨兒的假,本官今日可以補給你。」

    「不告不告, 為寺中事務奔走, 是屬下本分。」楊枝展笑道:「昨兒那是頭昏腦漲,瞎說的。」從身旁拿出一隻水囊:「大人口渴嗎?」

    「無事獻殷勤, 非奸即盜。」柳軼塵此時並不口渴, 卻仍接過那水囊, 飲了一口, 低頭時唇邊不自覺溢出點笑:「想查這個案子?想藉機見江行策?」

    楊枝知道瞞他會弄巧成拙, 笑道:「大人英明,大人當真是……」

    「你就這麼篤定本官沒騙你?」

    楊枝微微一怔:「騙沒騙,總要去問問才知道。」

    「不怕江行策再打你?」柳軼塵道:「那可是個沒輕沒重的主。」

    說實話,有點怕。

    柳軼塵雖然收拾了江令籌一通,但這只會讓那廝更加懷恨在心。而懷恨在心的結果,勢必會報復在她身上。  

    但……

    「不怕。」楊枝挺身道,眸底星光閃了一閃:「大人會看顧屬下,屬下信大人!」

    柳軼塵輕輕一笑,將車窗的帘子撩起一個角,不再言語。

    皇城的檐角高高飛起,在澹冶碧天下勾出飛揚之采,可這不可一世的倨傲之中有多少鮮血與孤獨,又有誰知道。

    他放下帘子,迴轉身:「三月十五是你生辰?」

    「嗯。」楊枝隨口應,剎那反應過來:「你怎知道?你偷看我東西?」

    「在你眼裡,本官就是這等人?」柳軼塵輕哂一聲,臉色沉了下去。

    楊枝這才驚覺自己的過激,踟躕片刻,方道:「大人,屬下不是那個意思,屬下身份特殊,大人也知道,因而難免多了些警惕……」

    柳軼塵並未回應,良久,才不輕不重地擲下一句:「大理寺罪囚俱有案卷。」

    楊枝其實話出口就反應過來了,垂著眼,兩隻手在膝上交疊數個來回,方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猛一抬頭,道:「大人,有個問題屬下在心裡存了很久,或許不該問,只是——」

    「最近代鄭渠寫摺子了?」柳軼塵口氣仍不太好。  

    楊枝微微一愣:「啊?」

    「官樣文章一日比一日厲害。」柳軼塵抖抖袖子:「有話就問,你也不是能存得住話的人。」

    楊枝心裡糾結之餘還偷閒沖他咬了回牙,方揚起臉:「大人留著屬下,不怕屬下身份暴露嗎?」

    柳軼塵抖抖袍袖,目眺窗外:「京中不日將有一場血雨腥風,你的身份,不過是小事。」轉過頭:「既說到這份上,那你我不如更坦誠些……嘉安王女李敏,延樂元年因乃父獲罪,原定來年覆核後勾決,後遇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敏女轉至乙牢,其後發配青州,途經燃秋山遇大火,身故,可是如此?」

    「是。」

    「昨夜你去臨平街,是想問鄭渠當年之事?」

    「是。」

    「你曾說示之以真。不如這樣,你問我三個問題,我也問你三個,你我均具真以答,何如?」柳軼塵道:「但先說好,本官那夜所言,仍然作數。」

    那夜是哪夜,不言自明。她說過,不會明確告訴她那人所在。

    楊枝垂目:「大人請問。」

    「你先來。」柳軼塵道:「本官比你年長,不欺你。」  

    這可不是謙讓的時候,楊枝立刻忖了忖,開口:「『寶鏡生輝』,後四個字應當是『吉祥隆慶』。這沆瀣門背後的人,是宮中的寶隆寶公公。延樂之亂時,寶公公所謂的『棄暗投明』是假的,當日我與那人調換身份,便是他一手主使。所以沆瀣門真正的谷君,其實是那人?」那人是誰,在二人之間已不必點明。

    「是。」柳軼塵點頭:「合倉滿谷,『合倉』二字,是盛寧帝留給那人的字。」

    這她知道,她有一塊玉佩,是當夜兩人交換身份時,那人給她的。玉佩上鐫著兩個字,便是「合倉」,那人說,若你能活,來找孤,孤許你榮華富貴。

    其實當日去沆瀣門,她不是未想過將這塊玉佩拿出來,只是……那谷君情形,分明是知道她是誰。而她未直言當日之諾,楊枝提了,只怕反而會落入陷阱。

    當日少年,與如今臥薪十載的地下之王,早已非同一人。

    「這兩個字知道的人不多。陛下當時仍在封地,而後即便是進了京,亦不會有人拿這點微末的小事去煩他。」柳軼塵道:「而且……京中的貴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倨傲。他們不會將販夫走卒、青樓花娘放在眼裡,亦不會將沆瀣門放在眼裡。哪怕如今沆瀣門在京城已頗有勢力,在他們眼裡,也不過是碾一碾便粉碎的螻蟻。」  

    這算是解了她另一個疑惑——為何谷君之號未勾起任何人的懷疑?

    柳軼塵的聲音清冷如常,她卻不知怎的,仿佛從當中聽出了一絲慈悲。

    「第二個問題。」他頓了片刻,打破馬車中的寂靜。

    「燃秋山大火,是江行策放的,還是那人放的?」楊枝目光與他相交,仿佛自那杳暗深潭中看到乍然而起的一場風,須臾,問。

    柳軼塵搖了搖頭:「這我不清楚。但那場大火之後,除大理寺與刑、工二部的人,另有兩撥人去了——一撥是江行策的人,另一撥人便是薛聞蒼。」最後兩個字落地,他本能抬目看了她一眼,見她仍凝著眉,似在思索,復又垂下:「若是江行策放的火,他不必事後再去,是以我猜測,是那人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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