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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前七八個漆盒一字排開,裝著各樣吃食,還有胭脂水粉一應尋常在牢中怎麼也用不上的東西。
「柳大人!」兩人的動靜總算驚動了其中一名獄卒,那人一見柳軼塵身形,嚇得從長凳上一滾而下,「咚」的一聲,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他腳邊。
「瞎叫什麼這大半夜的……柳、柳大人!」
正在廝鬥的兩名獄卒也立刻住了手,一人的腿還架在另一人脖子上,以一個雜耍般令人匪夷所思的高難度動作定住了:「柳、柳大人!」
楊枝跟在柳軼塵身後,忽然感受到了一種狐假虎威的淺薄快感。
穠煙是最後一個「反應」過來的。她好一會方盈盈轉身,半掀起眼瞼望向來人,朱唇輕啟,柔聲細語:「柳大人~~」眼波脈脈,盈滿一汪水,似孱弱似委屈,眸光落在柳軼塵身後的楊枝身上,卻是微微一頓。
「你們都出去。」柳軼塵面色不改:「你……你留下。」
楊枝剛抬起的腳又放了回來,乖乖縮在柳軼塵身後。
「柳大人,奴是冤枉的!」穠煙覷了眼楊枝,撲通一跪,跪時還不覺歪了歪身子,扭出妖嬈的曲線。
柳軼塵只淡掃她一眼,在長凳上落座:「有何冤情,向本官直陳便是。」
「柳大人,奴不是兇手。」穠煙柔聲道:「方大人是奴的恩客,奴伺候他還來不及,豈會……會殺他?」最後這一句,她聲音已有些顫抖哽咽。楊枝知道,她自幼長在煙花之地,這些對付男人的習慣已深入骨髓。
然而柳軼塵卻仍像個石頭塊子:「本官聽聞方大人有些特殊的癖好……」說時偏過頭:「你去給她驗驗傷……衣裳拉開細細查看。」
楊枝微微一愕。她根本就不用查看,蓬萊閣誰都知道方濂是個瘋子,以折磨人為樂。穠煙能討他歡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耐得住苦。
穠煙也愣了一瞬,臉上堆起的笑像沒來得及謝幕,尷尷尬尬垂在麵皮上。
「愣著做什麼。」柳軼塵側目催促,話落,起立轉身,欲往看不到兩人的角落處避讓。
穠煙這才反應過來,臉上的笑,報復般地更加燦爛:「大人何必假手楊姑娘,自己來看看不是更放心……」說話間恰好柳軼塵經過牢門前,穠煙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衣袖,咯咯輕笑:「楊姑娘與奴交好,大人不怕她扯謊麼?」話落,另一手已拉開衣帶……
她手下力氣出奇的重,柳軼塵扯了一下衣袖,未扯開,並未再下死勁,只是道:「穠煙姑娘若想本官為你洗冤,就鬆手。」
他聲音冷淡,好像倒春寒的夜風一下子灌了進來,穠煙下意識鬆了手。她久在歡場,明白什麼樣的硬骨頭她啃不動。
柳軼塵收回衣袖,目不斜視隱入角落中。
楊枝這才趕緊上前來,裝模作樣地查看了一下她的後背。那上面疤痕縱布,饒是用了上好的祛疤藥,仍然可見隱隱約約的痕跡——楊枝很熟悉,好多次都是她給那些新鮮的傷口上的藥,而每回上藥的時候,穠煙明明滿頭細汗,卻還在笑,有時拿著新得的釵飾向她炫耀,楊枝只要奉承兩句,她就會一轉手將那釵飾送給自己。
她其實比楊枝還小上一歲。
楊枝湊過來的一瞬,聽見她朝著柳軼塵的方向小聲嘀咕了一句:「假正經!」轉眼又抓住楊枝的手,壓抑著興奮道:「楊師傅,你怎麼進來的?你是來救我的麼?楊師傅,我就知道還是你對我好!」
穠煙笑得「沒心沒肺」,這笑是她的武器。
楊枝當然知道她不會真的相信自己冒死只是為了救她,多說無益,只是點了點頭。
「那個柳大人……是你的相好?」穠煙問。
楊枝愣了愣,連忙搖頭:「柳大人公正秉直,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穠煙笑道:「我不聽這些官面上的話,我只問你,我該不該信他?」
楊枝一怔,忽而反應過來什麼,覷了眼柳軼塵的方向,良久,方鄭重點了個頭。
穠煙並不信任大理寺的人,而她身上,必然有什麼大理寺想知道的秘密。今日柳軼塵留下自己,絕非偶然。此人步步為營,當真好深的算計。
片刻後,楊枝喊道:「大人,民女已查看好了,大人所言……不虛。」
柳軼塵這才徐徐從黑暗中走來。一身月白布衣,緩緩自那黑暗中現出輪廓來。楊枝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他生在黑暗、長在黑暗裡,自始便與那黑暗相生相伴。
穠煙已穿戴齊整,裸/露在外的肩頭也已覆住,柳軼塵目光在她身上短短一頓,與楊枝相接:「你既說她有冤屈,就你來問話吧。」
「我?」
「嗯。」
「大人……」
「有何疑問?」
「民女並非大理寺中人,這問話作不作數?」
「你很聰明……」柳軼塵輕哂:「問出了有用的東西,就作數。取紙筆來,本官為你記錄。」
楊枝連忙小跑至獄吏的值房,非但取來紙筆,還十分狗腿地端了張矮桌過來。
柳軼塵遠遠覷見她端著張桌子,像個螃蟹一樣一點一點騰挪過來,眯了眯眼,接都未伸手接一下,任由她自力更生地拍著馬屁。
「大人,這是紙筆。」楊枝連忙將錄本攤開,又將筆舔飽了墨,方遞到柳軼塵跟前。
柳軼塵輕應一聲:「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