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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捧著缺了角的寶典,亦是一振。
這書名和他口中那本聽起來,怎麼這麼不像正經玩意?
攤主翻檢出一本嶄新的《勘案要錄》,遞給那仕子,道:「二錢銀子。」又轉向楊枝,咧開嘴笑:「小娘子這本是五錢。」
「為何!」
「小娘子這本是孤本,滿京城都買不到了!」攤主道,伸了伸手,搭在那書沿上,作勢要抽回:「小娘子莫不是反悔了,不要也無妨,我老陳頭賣書賣畫從來都講究個你情我願,譬如方才那幅畫,就算那官人此刻反悔,我亦會原數返還錢財……」
傻子才反悔!那畫一轉手,五百兩銀子都是少的!
楊枝聽他說起那幅畫,心下一緊,登時道:「誰說我反悔了,五錢是吧,給!」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遞給攤主。
攤主笑著接過,眼角堆出褶子:「小娘子爽快人!」說話間又眉頭微蹙,假作踟躕片刻,才忍痛般從攤下抽出一本舊書:「哎,我不日要往南邊去了,我看下小娘子有緣,所謂寶劍贈英雄,好書贈知己——我這還有個孤本,是上一任的東宮詹事……家的隨從寫的,小娘子多加一錢銀子,我就送於娘子了……」
「東宮……」
楊枝愣了愣,一探頭,果見那舊書上潦草印著「東宮寶典」四個字。
顧不得他口中的送其實是多加一錢銀子,下意識接過書隨意翻了一翻,須臾,自懷中掏出一錢銀子,遞出去:「好,這本我也要了。」
楊枝走出貢院街許久,才想起那攤主的手白皙光滑,與溝壑縱橫的臉極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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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頭自貢院街收攤,挑著擔子徐徐往東市走,將至臨安街時卻轉了個彎,拐進了一側的倉廩胡同。
倉廩胡同是還安街諸多臨街店鋪的後門,景軒書肆便是其中之一。
老陳頭到書肆後門,書肆老闆戚大娘正好開了門,見了他,索性倚住門,笑道:「今兒個回來的倒早,賣出去了幾本?」
老陳頭放下擔子,拍拍衣袖,眼皮子都未掀:「全賣出去了。」自腰間解下一個錢袋,丟出去:「這是賺的銀兩……我的畫呢?」
「偏你個老陳頭能想出這麼刁鑽的點子!拿一幅真名畫吊人上鉤!」戚大娘笑道:「眼看柳軼塵升大理寺卿的咨文就要明發下來,我還以為這些書壓在倉中,就這麼白印了!你說這姓柳的能耐也確實是大,三年不到的工夫,連跳三級,還是個沒有背景的!害得我辛苦尋人寫的書一轉眼就過了時!還《大理寺寶典》呢,柳軼塵和前頭那位性子截然相反,照著這本書伺候這位太爺,不被尥了蹶子才怪!」
老陳頭低頭道:「戚大娘,我勸你少編排這些官家事。」抬手揉了揉自己肩膀,又問:「我的畫呢!」
「放心吧!好好給你收著呢!」戚大娘道,瞥見他揉肩的動作,忍不住一笑:「你這模樣瞧著也是窮苦慣的,怎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進來,我叫丫頭給你捏捏肩!」見他不動,又補了一句:「順便把畫給你!」
聽到這後一句,老陳頭才勉強動了動。半佝下腰,似要重新將那擔子挑到肩上,卻聽見戚大娘連連叫:「放下放下,快別現世了,我叫夥計來幫你挑!」
說話間老陳頭已挑著擔子直起了身,緊抿的嘴唇吐出兩個字:「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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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卿祝寅,字將明,青州吳山人士,永嘉十三年進士,好食山味,尤以吳山栗為甚……」
《大理寺寶典》
三月初五,大理寺桃花開的正盛,是公廚擢選的日子。
大理寺原是前朝的公主府邸,舞榭歌台、春樓夏閣,營造頗費巧思,處處是景。
如今落在一幫只知道和死人案牘打交道的糙老爺們手中,誠如牛嚼牡丹。
大理寺上下行事,只知高效實用,無人有賞玩的閒情。這一回擢選,設在春秋池畔,亦並非為著不負這一園桃花的春景。
而是為著池畔假山上的亭榭,此亭號曰「煙雨亭」,因建在高處,可俯瞰底下情景,若有賄考作弊事宜,當下便可被抓個現行。
主考官們自然便坐在這亭榭之中。
楊枝等試生入場時,主考早已端坐如儀,是以她並無緣與那位大理寺卿謀面。
一同應試的有五位,在先一場比試,已篩掉數位試生。這五位,將進入最後的大比。
比試主食材由大理寺提供,是一條鱸魚,其餘輔材大理寺亦有預備,但都是尋常食材或佐料,另有自備特製食材的,允許帶入場中。
這一場比試有命題,五人在池畔小爐邊站定,便有書吏高唱。今日之試,考「鄉情」二字。
同試的另四人有一個楊枝認識,是京城第一酒樓燕歸樓的幫廚冬青,和她年紀相仿,自個子能夠得上灶台起,就在燕歸樓幫廚,到如今,卻仍不過三錢銀子一月。
見了楊枝,笑的市儈狡黠,連道「手下留情」。
楊枝自然賠笑回應:「豈敢豈敢,不過是充人數,自然是冬兄專美於前。」
冬青臉皮微微一抽,輕乜楊枝一眼,忽然轉身,自腰間取下一卷羊皮包裹,氣勢如虹般攤開,胸膛一挺,眼角餘光投向假山上的亭榭,唱和般陡然拔高聲調:「姑娘聽好了!鄙姓申,江州南安人士,家中世代烹魚為業,在南安端的是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