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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四個字落地,楊枝怔了怔——柳軼塵本已是三品,現下更帶著莫大的權限而來。若他當初要蹚這趟渾水,彼時為何拿肉身之軀硬接了那枚飛鏢稱病避朝;若是他本無所料,現下卻又忽然攪了進來,那麼是為了什麼?
她垂下眼,那紫袍的衫擺在眼前輕輕一動,那上面全是泥,並不比自己的裙裾好多少。
「楊大人未聽見本官的話嗎?」怔忡間,柳軼塵的聲音又冷冷響起。
楊枝茫然抬首,不期然撞入他一雙深若寒潭的眼底。柳軼塵已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別跪了,起來。」
楊枝這才起來。
薛穹淡道:「既如此,下官聽憑柳大人調遣。」
「好。」柳軼塵道:「本官來前已大致了解案情,那衛脩既是本案關鍵,勞煩薛大人將他提上來吧,本官就在這裡審。」
薛穹未再置詞,擺了擺手,命人將衛脩帶上來。
然而片刻後,派去提衛脩的捕快卻倉皇奔入堂內:「大、大人……」
捕快哆哆嗦嗦,一句話在喉嚨口打了半天結。薛穹淡道:「把氣捋順了,慢點說。」薛穹面目清俊,雖與柳軼塵一樣是儒雅書生,卻一個如蘭,一個如松,不怒時自帶一股令人平心靜氣的溫潤。
捕快不自覺寧下神來,方道:「那衛脩……死、死了。」
「死了?」楊枝眉心一跳,薛穹也流出幾分訝色。只有柳軼塵,一副如常之態,眼皮子都未掀一下。
「怎麼死的?」柳軼塵淡淡問,沉沉聲音自那匾下傳來,不怒自威。
「被、被人割了喉。」
「兇手呢?」柳軼塵繼續問。
「王捕頭帶人去追了,小的只見到一個影子,有、有點像……」
「像什麼?」
「像……楊大人今早帶來的那名捕快。」
饒是已有所料會在意料之外,楊枝還是不禁一震。
柳軼塵眸光快速自她面上掃過,淡淡道:「帶本官去牢中看看。」
捕快忙哆嗦著躬身在前引路,楊薛二人亦緊隨柳軼塵身後跟去了獄中。江州御史衙門的監牢到底不比京城,無論是守備還是布置都比大理寺中簡陋許多。幾人到時衛脩頸中的傷口仍在滴血,身前嫣紅一片,衣裳上也儘是血跡。那刀口卻十分利落,一看便是個練家子所為。他脖子軟踏踏垂著,氣絕已有一會。
牢中捕快不敢挪動,他還維持著生前的姿勢。獄中的擺設也未變化過,他伏在一張矮桌上,手邊一支筆,身前一頁白箋,也已被血染透。
那筆已舔了墨,似堪堪要在白箋上落下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兇手打斷。
薛穹見諸人目光落在那紙筆上,解釋道:「衛脩今日說有要情自陳,下官便命人備了紙筆。」雖自稱「下官」,那口氣卻仍是超然的,半分屈於人下的感覺都沒有。
今日有要情自陳?這麼說兇手是為了打斷他揭露案情?
楊枝皺了皺眉,低頭打量衛脩,待觸及他的面容,微微一怔。薛穹已道:「衛脩幼時生過重疾,落下了滿面癩瘡疤。」
那紫黑麵皮上遍布癩瘡,看起來十分可怖。
朝中吏考十分關鍵的一項便是儀容,衛脩想來是因為衛家人身份,被額外網開了一面。
這朝里處處是規矩,卻又處處是身份帶來的例外。
柳軼塵掃視過整座監牢,又蹲下身細查了遍衛脩的臉,眸光落在衛脩握筆的手上。須臾,直起身:「太守府戶房的帳冊何在?」
薛穹道:「在下官這裡。」
楊枝跟著道:「謝太守令人謄了一份,下官這亦有一份抄本。」
柳軼塵目色沉靜:「薛大人,可否借原本一看?」
薛穹應:「自然。」遂命人去取了帳冊來。柳軼塵快速翻過,遞給楊枝:「煩請楊大人對一下原本與抄本可有相左之處。對過後,還給薛大人。」
「是。」
「走吧。大理寺會派仵作來,還請薛大人莫要挪動屍體。」話落,當先走出牢房。牢內破舊朽敗、燈燭昏暗,那一襲背影,行走時亦挺拔如松,像暗夜刀兵中屹立不倒的一面旗幟。
薛楊二人緊隨其後。
幾人走出監牢,回到正堂。柳軼塵方在長案前落座,外面忽響起了喧鬧聲,薛穹正要說什麼,柳軼塵已沉聲吩咐:「把人帶進來。」
幾名捕快押著一人走了進來,那人身上已掛了彩,臉上赫然一道血痕,正是楊枝早上帶來的姜衍。押著他的是兩名捕快與一名身著常服的陌生人,身量高挑,面目細看卻有幾分熟悉之感。
那人當先一拱手,道:「柳大人,此人往后街的方向跑,屬下正好看到,便搭了把手。」
屬下?楊枝一怔——是黃鶴!怪道她覺得模樣熟悉,原來是與黃成有幾分相似。
柳軼塵此次南下當真是做了十足的準備,非但討到了聖旨,還將遠在青州的黃鶴召回來了。
柳軼塵點了點頭,問:「衛脩是你殺的?」
姜衍跪在堂下,臉上的血仍在往下流:「大人要殺就殺,廢話許多做什麼!」
柳軼塵輕輕一哂:「好,你既然想死,那本官就成全你。」向他身後黃鶴使個眼色,黃鶴立刻會意,拔出腰間長劍。
一泓青光就在耳畔,姜衍忽然慌了神:「楊大人,楊大人救我!」
楊枝愣了愣:「我如何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