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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秘密只有她兩人知曉。她後來將那小佛連著一抔泥土拿去給一個做倒斗的師傅看,推算埋下去的年頭,是在燃秋山大火之後。
柳軼塵若知曉她在找什麼,想必也知道那人的身份。
延樂之亂當晚,銀作局小監吳翎受人命令,來大理寺將她和一名與她差不多年紀的男童互相調換,她隨吳翎縱馬城內,受全城兵馬追蹤。原本她應當隨吳翎粉身灕江之上的,但那晚吳翎起了側影之心,將她與義莊中的一具屍體再度調換。
最後被伏火雷炸碎在灕江之上的,只有吳翎,與那具屍體。
而替她坐牢的男童,便是逆太子李挺,也是柳軼塵口中的那人。
柳軼塵如未將他的身份上報朝廷,便的確是不可說。
他已盡了他能盡之事。
楊枝抬目望著她,窗外的月泠泠清澈,照的他顏如玉雕,不似凡塵中人,好像下一刻就會羽化而去。
方才的酒又上得頭來,這一回卻是針扎般的痛。千金渡千金渡,就是要人惜千金一刻,她這般強撐著說了半天的話,反而令那酒勁發散,頭疼起來。
身上的披肩已讓汗浸透,她下意識伸手解開系帶,窸窣的動作讓他背影一緊,喉結輕翻。良久,方啞著嗓子沉聲道:「我不要你的交換,亦不要你的感激……」
「……我只要你,完完整整的你。」
聽前半句時楊枝還蹙著眉,後半句卻如巨石一般,冷不丁轟隆一聲砸在她心口。她雙唇微張,愣在當場。
柳軼塵卻頭也未回,轉身走了。
走到院中,恰好趕上鄭渠從衙房回來,口中還念叨不休那鹿茸。他每日都只捨得擱一片,那小賊倒好,一次性切了一根下去。
鄭渠步子徑向著楊枝的臥房,與柳軼塵在廊下撞到。
「柳大人,你怎會在此?」
柳軼塵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來找你有事。」
「找我有事?我房間在那邊吶……」鄭渠疑惑地迷了迷眼。
「天黑,走岔了。」
「走岔了?可黃成說大人夢遊都不會忘了大理寺內的路……」鄭渠道。
柳軼塵卻不改沉定,挺了挺身:「黃成傾仰本官智慧,胡亂編排而已。」
黃成在隔院嘬著花生米喝著小酒,忽然打了個噴嚏。
鄭渠上下打量柳軼塵一眼,覺得今夜這小子哪哪都透著不對勁。正琢磨著,柳軼塵忽然反問:「黃成為何會跟你說這個?」
鄭渠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快反攻過來,嘿嘿訕笑,已聽見他追問道:「又在打春秋池的主意?」鄭渠想擴建春秋池,再養幾尾螃蟹,待到中秋節,他們衙門也有了送人的禮,在京中各部司間有了排面。
柳軼塵卻斥他牛嚼牡丹,堅持不許。
他正盤算著陽奉陰違,悄無聲息地擴建一點點,就一點點。反正柳軼塵不是俗世中人,這些事他一向不操心,就像西所的豬,還不是養起來了?
卻沒想到這廝這回這般敏捷起來。
罷了罷了,吏部的程大人禮部的張大人,你們的螃蟹沒著落咯!
想著,柳軼塵忽然開了口:「我可以准你擴建春秋池……」
「嗯?」程大人張大人!
「但有一個條件。」
「大人請說。」
「你那衙內臥房讓與我。」
鄭渠愣了半晌:「大人你說、說什麼?」
柳軼塵伸出三根手指:「三兩銀子。」
鄭渠這才意識到他當了真:「大人是認真的?」今兒個晚上月亮是掉水裡了?
柳軼塵道:「本官什麼時候跟你開過玩笑?」
得,端起寺卿的架子,那便是認真沒跑了。
鄭渠不是黃成,任由他擺布,腦中轉了一轉,徐徐伸出一隻手,試探道:「五兩。」
「你昨日還說三兩!」
初春的夜晚,明月正佳,大理寺遊廊內,正副兩位長官饒有興味地在……討價還價。
「昨日是昨日。」鄭渠笑道:「我今日在城中房牙子那打探,才得知,這京中房價過了一個年,又漲了!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京官難為,自從你主事,我連秋風也不敢打了……」說著引袖眼邊,竟似要拭淚。
柳軼塵冷冷盯著他:「那好,那春秋池也不必擴建了!」
鄭渠幽怨轉眸:「擴不擴,還不是大人一句話的事……」
柳軼塵冰冷目光倏地射向他,沉吟片刻,卻終咬牙道:「好!五兩就五兩。」
「大人,還要加一根鹿茸……」鄭渠得寸進尺起來。
「鄭渠你!」柳軼塵反應過來,一甩袍袖:「什麼鹿茸?」
「大人那是我托人輾轉從幽州帶回來的,上等鹿茸,一根,十兩銀子不止!」鄭渠道:「就那麼被楊書吏給燉了……」
「楊書吏燉的,關本官什麼事!」柳軼塵道。
「不是燉給大人吃的?」鄭渠挑了挑眉:「那想必是叫那小丫頭帶回去送給薛大夫了,嘖嘖嘖,鹿茸這玩意,不比別物,女子燉了送給男子,那什麼意思,可不明擺著麼?楊書吏待薛大夫可真不一般啊……不過這也難怪是不是?京中誰人不喜薛家郎,何況薛穹那鳳儀氣度,京中有幾個能比得過的……」
鄭渠還在絮叨,柳軼塵忽然道:「我賠你!」
「大人說什麼?」
「那鹿茸是本官吃的,本官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