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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柳樹則是送別之時種的,折柳送別,是官中斯文人的做派,聽聞昔年趙邳初次外謫,臨行前便是在此種下了第一棵柳樹。
三人到時天色已晚,晚照已慢慢退到了山後頭,天光也轉了青灰,一片槐柳林中不見半個人影,倒是鴉鳴陣陣,不時還有烏鴉騰空而起,在不遠處的放生橋上盤旋。
楊枝到了地方,不由納罕:「大人那天不是說沒挖到東西嗎?」
「嗯。」
「那我們今日來這是?」
柳軼塵轉向褚珍:「你說的那個壞人,可來過這裡?」
褚珍咬著糖人四面張望了一圈,點了點頭。
楊枝凝眉,蹲下來,與褚珍同高,拍著他腦袋,溫聲問:「你確定嗎?」這孩子畢竟太小,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
褚珍一瞬不瞬地睜著大眼,看著楊枝,再一次認真點了點頭。
「那壞人是不是在這裡磕頭,還燒了火?」柳軼塵問褚珍。
孩子驚訝抬頭,仰望柳軼塵:「你怎麼知道?」
柳軼塵下意識摸了摸他的腦袋,對上楊枝同樣疑惑的目光:「因為……我看到了。」
三人回到馬車上,楊枝終於忍不住問:「大人當真看見了?」她才不相信柳軼塵的鬼話呢?
一個成天滿嘴鬼話的人還跟人說要「示之以真」,真是天給他的大臉!而問題是,她還買帳了!
有時候細思起來,也忍不住想,柳軼塵那晚拎回來的餛飩里不知道下了什麼藥,她竟真本能在諸多事情上信任他起來。
但是鬼話還是不能聽的!
柳軼塵靠在車壁上,避著禇珍,勾了勾唇角:「你說呢?」
我說你個大頭鬼!
但這態度,楊枝幾乎已經肯定,這狗方才那話是騙小孩子的。
忖了忖,終是問:「大人怎麼知道陳旺來了此處,那燒火,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有沒有發現,這裡烏鴉很多?」
嗯?烏鴉……
楊枝當即反應過來:「大人的意思是……」
「小孩子不會憑空想像……」柳軼塵道:「尋常人斷不會將帽子說成像烏鴉,哪怕是孩童或瘋子,亦不會。很多人的想像其實是基於聯想,他能一下子將帽子與烏鴉連上,說明他極有可能在見到那人前後,當真看到了烏鴉。」
「從京城去西山,這裡是必經之地。」柳軼塵繼續道:「而且恰好,這一代烏鴉特別多。」
「既然褚娘子不知道褚師傅頻繁出城一事,那說明褚師傅鮮少在西山過夜。京城往返西山,我們前兩天也試過了,當日一往返的話,無論如何,也得到傍晚回來。而傍晚天黑,烏鴉滿林。」柳軼塵說著,拍了拍禇珍小小的肩膀:「他能聯想到烏鴉,便不難理解了。」
楊枝恍然大悟,一瞬間卻又皺起眉來:「那你怎知他會在此燒火?陳旺又為何跑到此處來燒火?」
柳軼塵不答反問:「你可知此處為何烏鴉多?」
「是因為……」楊枝眺望蕭索槐林,忽然想起關於槐林的故事,「……死人多?」
「沒錯,槐林深處,有不少無碑無墓的荒墳。」柳軼塵道:「早些年,不少落榜仕子會來此了斷,後來這一片林子就有了個名號,叫加官晉爵林。」
「既是人尋死路的地方,怎麼會起了這麼個名字?」楊枝皺起眉。
「來世加官晉爵亦是加官晉爵。世人講人死燈滅,口下積德,別的不留下,也要留個好彩頭。」柳軼塵輕笑:「再者了,只有覺得此生無望的人才會輕生,早些死了來生換個開頭重走一遭,保不准就加官晉爵了。他們選這片槐林了斷,亦是懷著這份念想……你想必也聽說過植槐的故事?」
「聽過。」
柳軼塵透過車窗向槐林望去,天色已徹底黑了,那裡幢幢黑影如列兵甲士,個個高大威猛,卻是陰兵:「……這裡有一棵槐樹,應當是方濂植的。」
楊枝微微一愕,但算起方濂高中的年歲,的確差不多。
「方濂年輕時生得十分俊美,據聞京中貴女為爭他芳心,個個使出了渾身解數。他原本十分冷淡,一個未允,可回了趟青州老家,返京時便上卓家提了親。」
「回了趟青州老家?」楊枝納罕:「那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他態度大為改觀?」不待他答,忽然想起什麼:「方濂是青州濟城人,那傅秋蘭亦原籍濟城,他們會不會有什麼淵源?傅秋蘭上方府到底是做什麼去的?大人提到當年,這和當年方濂回青州後發生的事有關?」
頓一頓,續道:「傅秋蘭先上蓬萊閣,後去方府,看著像是去尋事做,可一個能在金簪中藏信之人絕不可能如此心無城府,她去蓬萊閣似有目的,從她後來在方府的作為來看,挑中方府也不像是隨意為之——否則且不說一個尋常小婢能否看得懂帳本,就算看得懂,也不會理解這背後的利害關係,更不會借陳旺通過中空金簪傳信。可要說傅秋蘭本人與方濂先前就認識,也不大像。方濂高中之時傅秋蘭還未出生,所以只有一個可能——她與方濂之間還有個第三人,這人將他二者聯繫在了一起。大人!」
「何事?」
「我想看看那傅秋蘭的樣子。」
「嗯?」
「從穠煙的描述看來,方濂仿佛並非好色之徒。與方夫人不和多年,也只有一個小妾,還以侍奉方老夫人為主,並無所出。就算偶去青樓,亦並不沉溺,怎會忽然看中一個丫鬟,以至方夫人嫉妒到不惜殺了她?屬下猜,那傅秋蘭若非極為貌美,就是有格外特別之處。」楊枝想起方卓氏的容貌,微頓了頓,那樣張揚明艷的相貌都遭了方濂厭棄,傅秋蘭究竟是何等美貌才能得他格外青睞。難道當真只是喜新厭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