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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聽大人吩咐, 昨夜去夜探了節度使營地。回來的時候正好經過鬧市,便想索性把早飯解決了。誰知碰到了御史衙門的書吏, 說楊大人這幾天就…就……」
「就什麼, 你何時也學了這婆婆媽媽的樣?」柳軼塵原本平靜的眉目已微微凝起, 語氣中是顯見的不耐煩。
黃鶴這才道:「他說楊大人就宿在他們那邊。」
柳軼塵霍然起立, 帶翻了桌上的茶盞。
屋內溫氏的哭喊聲還在繼續, 黃鶴仿佛看見自家大人的太陽穴劇烈一跳。
良久,才聽見他極儘可能地壓著語氣問:「那書吏找你做什麼?」
黃鶴生怕他忽然出手劈了自己,戰戰兢兢道:「那書吏說,楊大人這幾日都宿在衙門裡,但他們提前並未給楊大人準備生活必需的物什。御史衙門裡從來沒住過女人,他們也不知應該準備些什麼,便來問我。」
「你知道?」柳軼塵冷哼一聲。
黃鶴感覺到一記眼刀插入了自己心口,好一會,才喘過氣來般道:「他們見我與楊大人仿佛相熟,便讓我參謀參謀,看看買的物什,有沒有能入她眼的。」
「她的喜好,你怎會知道?」
「不知,自然不知!」
柳軼塵面上仍掛著冰凌子,黑著臉默然片刻,終於問:「見、見到她了?」
黃鶴連忙搖了搖頭:「那書吏說楊大人還沒起,昨夜與他們薛大人把盞言歡,大抵鬧得晚了。」
柳軼塵的臉又黑了一層。
所幸香蒲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這難耐的寂靜。她本在內室協助產婆接生,忽然沖了出來:「大人,溫氏說有話要和你說,是極要緊的話。」
「什麼話?」
「溫氏說,大人要保證救她與孩子,才能說!」香蒲道,微微一頓:「她還說,她丈夫溫芳卿交代了,這秘密只能在生死存亡之際說出來……」」
柳軼塵眉心不著痕跡地一蹙,「本官答應她。」
香蒲連忙再回內室,溫氏的慘叫聲連連傳來。不一時,香蒲折返:「她說,她丈夫有一本薄冊藏在家中的枯井裡,正是因為那冊子,有人盯上了他,故意為難江州仕子,是因不知這薄冊在何人手中,想逼他出面,逼他交出那簿冊。」
柳軼塵立刻命黃鶴去溫氏家中,果然在院中枯井中發現了一本簿冊。柳軼塵接過冊子,隨手翻了幾頁,發出一聲輕哂。
黃鶴見他神色詭異,忍不住道:「大人,我昨晚和節度使營的幾個兵油子喝酒,打聽到一樁奇怪的事。」
「多年前,淮水發洪,許多百姓流離失所,一些最後乾脆進了山里落草為寇,其中以嵐山匪禍最盛。」黃鶴道:「三年前朝廷派人去剿/匪,派了五千人去,還說是精兵,結果非但連個烏合之眾的匪寨都未打下來,這五千精兵盡數也盡數折在了裡頭——可我又聽說,鐵東來是幽州軍出身,帶出來的都是最強悍的部下,打韃子都不在話下,打一群烏合之眾的土匪照理更不用說,誰成想卻小陰溝里翻了船。自那以後,聽聞鐵東來很受打擊,連性情都大變了,以前豪放恣意、一腔虎膽,如今卻變得畏首畏尾,什麼事都能推則推,能避則避,也不知是究竟什麼緣故。」
柳軼塵輕輕一哂,點了點面前的簿冊:「這緣故,一半便藏在裡頭。」說著,便將那帳簿遞給黃鶴。
黃鶴亦算是有腦子的,接過那帳簿,略略一翻,心中不由一驚:「這鐵東來……好大的膽子……怪不得連指使人殺衛脩的事都幹得出來……」
柳軼塵一笑,並未回應他。
黃鶴忽然想到什麼:「可大人,為何你說這裡頭只有一半緣故。那另一半,莫不是和仕子案相關?」
柳軼塵笑得更加高深莫測,不理會他,逕自跨過門檻,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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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次早醒來,眼前已是另一個天地,然而這天地卻十分熟悉,與她幼時住的那間小院竟別無二致。
屋內懸著素色紗帳,家具陳飾亦十分清簡,甚至像舊時那般,帶著半新不舊的煙火氣。
然而惘然了片刻,她終是醒過神來,就是再想,這也不是她以前的屋子。
她想起前夜發生的種種,心不覺沉了沉。她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那便是說,她腦中浮現的一切,並不是個夢。
薛穹對她,下/藥了。
那麼下一步是什麼,軟禁她,不讓她摻和進這樁案子裡?
想著,她披衣起床,屋外婢女聽到動靜,連忙進來:「姑娘醒了。」
姑娘?
昨日還是大人,現下就變成姑娘了?
楊枝又環顧了眼四周,心中一個念頭徐徐落定——這裡不是御史衙門,自然也沒有人認得她是誰。
見楊枝沒有作聲,那婢女只道她初到陌生地方還未反應過來,便自來熟般道:「姑娘,奴婢叫春櫻,以後就伺候姑娘,姑娘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差使奴婢去。對了,聽聞姑娘和陳郡頗有淵源,奴婢是陳郡人,姑娘到過我們陳郡嗎?」
陳郡?
楊枝微微一愕,那是她母親的故鄉。幼時她聽母親說過陳郡,那裡櫻花開的最好,一片一片,紅雲一般。櫻花一落,各類果子便熟了,小孩兒最喜歡這些,她幼時最願意仰躺在母親腿上,聽她說在家鄉打果子吃的事。手掌大的一個桃,捧在手心裡,在溪邊洗洗,一口咬下去,半臉都是汁水,甜到了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