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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那湯池並非露天的,湯池之上還建著一方六角涼亭,風動落英,亦不會污染泉水。
覷見楊枝臉色,柳軼塵自解釋道:「江南多雨,此地人又好泡湯,遂建了這座亭子。且這小鎮南接南安、北臨豫州的元興,俱是大城,不少王公特意來此地泡湯。」到了湯池入口處,有個綠衣少女迎過來,見了柳軼塵,微微一愣,旋即垂下眼去,兩頰綻出微紅。默了一瞬,才道:「是姐姐要泡湯嗎?且隨我來。」
雖是傍晚山間,不遠處卻有嬉鬧人聲,只這一處,只一名少女,不見旁人。
楊枝隨少女進去,柳軼塵將手中木盒遞給她:「我就在那邊候你。」他指的是一處方石,與湯池相距不遠,背後有一株高樹並一片籬笆,擋著視線。其實縱然沒有這遮擋她也不怕,柳軼塵是個老道學,就算讓他偷窺他只怕也不會。
少女將楊枝引到湯池邊,要伺候她沐浴。楊枝卻不習慣,將她遣了出去。少女臨行前假裝無事般問:「外邊那位哥哥,是姐姐夫君嗎?」
楊枝自覷見她緋紅的雙頰,便已瞭然她心事——柳軼塵那張臉,莫說在這樣的小鎮,在京城都是無出其右的。
笑著點了點頭:「嗯。」
這一個字如落英紛飛、如迴風舞雪,在柳軼塵胸中打了半天的旋,才輕若鴻毛又重逾千鈞般在他心頭砸下。微風拂過頸項,他整個人都覺得痒痒的。低下頭,唇角不自覺浮上一個笑。
少女走後,楊枝解衣邁入池中,這才想起方才柳軼塵遞給她的那個方盒,打開盒子,微微怔了一怔——木盒共有兩層,第一層是一件淡黃羅衣,胸前和衣擺繡著淺綠色的忍冬紋,紋下另有銀絲暗提的紋路纏繞,乍看尋常,細瞧卻十分精巧。羅衣非常輕,放在手心幾乎覺察不到什麼重量,柔軟輕滑,是最上等的湖絲所制。
唇邊不自覺漾開一點波紋,才想起掀開第二層。見了那盒中物什,她更是一驚。
是一盒才出爐沒多久的糕點,種類繁複,尤帶著微溫——而那香氣,與她進城時聞到的如出一轍。
柳蛔蟲怎麼知道她想吃這個?
念頭才堪堪轉過,便聽見他道:「方才進城時便見你一直盯著那家點心看,晚飯吃的又不多,便買了些,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你這樣,會將我慣壞的。」
籬笆外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慣壞了正好,反正我養著。」
第六十九章
紫藤微動, 玉蘭飄香。
「二郎,這湯比陽泉還要暖和,泡著很是舒快。我泡好了, 你要不要也來試試?」
「不、不必了吧。」
「為何不必?你上次也不願, 莫不是有什麼隱疾?」楊枝笑著激他。
半晌, 換來他一聲輕嘆:「我泡便是。」
「那你進來吧,我好了。」話落便往外走, 恰在籬笆邊撞上進來的柳軼塵。
淺黃羅裙襯地她膚色格外瑩白, 好像炸的金黃的乳酥上淋了酪漿,托在水晶盤中, 令她的眉她的目好像金暉鍍染, 一顰一笑皆帶華彩, 有一種剔透的、觸目驚心的美。
才洗過的濕發垂在腦後,額間還在滴水,莫名添了幾分天真妖嬈,那種一無所知的、漫漫無心的誘/惑。
柳軼塵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下意識舔了舔自己的唇, 斂目:「這顏色果然很襯、很襯你。」
楊枝聽見他夸的直白,本還有些羞澀,見了他那侷促模樣, 捉弄的心一下子占了上風:「這衣裳花了你少說得半年俸祿吧?」
不知怎的, 大抵是腦子一時停了轉動,柳軼塵無端從這話中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本能抬起頭來, 急急道:「我、我能掙錢!」
堂堂皎若明月的大理寺卿竟有這般為了銅臭慌張的時候, 楊枝忍不住一笑:「我很喜歡這衣裳, 你半年俸祿才能買一件, 往後我是不是少說得等上半年才能穿上一件新衣?」
「我能掙錢!」柳軼塵連忙道,不知是不是因為焦急,連聲音都高了:「我能賣字賣畫,還能……」
「寫書是嗎?」楊枝笑著揶揄:「那本《大理寺寶典》賣了不少銀錢吧?」
柳軼塵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臉上現出幾分尷尬,舔了舔唇:「你都、都知道了?」
「少卿柳公軼塵,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紅齒白,言語溫柔[1]……這般寫自己,也不知羞!」楊枝笑著湊到他跟前,拿食指在臉上輕颳了刮。
柳軼塵瑩白面頰登時飛上霞色:「那是、是戚大娘改的。」
楊枝自然知道這詞不是他自己寫的,一樣的詞她在別的話本中少說也見了三五回,就算是他自己夸自己,也不至於用這般庸俗的描述。
只是此刻,她格外享受欣賞他的窘迫,想起當初他端著堂官派頭一本正經教訓自己之時,更有一種惡作劇得逞般的報復快感。
「真的,那真是戚大娘改的。」柳軼塵見她但笑不語,又急急補了一句:「我……」
「我覺得……」楊枝瞥他一眼,故意拖長了調子:「……她並未寫出我家郎君萬一的風采呢!」
柳軼塵一愣,雙頰登時騰起一片火燒雲。
楊枝尤覺不足,趁勢欺身過來,伸指在他頜下輕輕一挑:「小郎君快去泡湯吧,此刻去泡,那水只怕都燙人!」
話落一個翩躚轉身,已到了他一步之外,挑眉望著他,咯咯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