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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姑娘?」
「嗯,就是方才我說的那位來蓬萊閣尋活乾的姑娘,叫傅秋蘭。」
「倚翠閣將釵送去方府的時候,傅姑娘已經沒了。」穠煙道:「方大人就轉手將釵送給了奴。」
「為何送給你,而不是方夫人?」楊枝問。
「方大人和方夫人不和已許多年了。」穠煙道:「方夫人房裡方大人一年也去不了一回。」
「你反覆提到這位傅姑娘。」楊枝繼續問:「她和這個案子有什麼聯繫?」
穠煙低頭沉默,良久,好像總算下定了決心一般,抬目盯著柳軼塵,道:「大人手上想必有那支兇器金簪——但那不是奴的,奴的那支是……中空的。大人若拿著的是奴那支,此刻想必沒有閒心在這裡審問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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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乙牢出來,夜已過半,一輪弦月當空懸於頭頂,將兩人面色照的有些蒼白。夜風自四面灌過來,楊枝忍不住抱了抱胳膊。
柳軼塵並未開口,腳下卻快了兩步,他身長腿長,健步起來楊枝需小跑才能跟上。
她小跑了兩步,忽覺出不對勁:「大人,這不是丙牢的方向……」
柳軼塵腳下未停,聲音自前方飄來:「你還想回丙牢去?」
楊枝立刻福至心靈,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跑的更賣勁了。大概因為動了起來,一時覺得這倒春寒的夜,仿佛也不那麼冷了。
不一會,兩人到得一座小院前。柳軼塵領她到西廂的一間:「今晚你就住在這裡。」為她開了門,轉身就走。
楊枝打望一圈,連忙叫住他:「大人。」
「何事?」
「民女屢次犯禁,大人非但不計前嫌,還以德報怨,如此厚待,民女感激不盡。只是……」
「你當真信我只是以德報怨?」柳軼塵忽然打斷她,沒有什麼溫度的眸光落在她臉上,好像月夜下的露水。
楊枝一腔滔滔被他打斷,愣了一瞬,踟躕片刻,低頭道:「民女不信……正為不信,才想問問大人——大人需要民女做些什麼?」
「很好。」柳軼塵難得贊了一句:「我大理寺不養心無城府之人。」頓一頓,又道:「大理寺缺一名書吏。留下來做事,我不能保你飛黃騰達,但可保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人知道我想做什麼?」
「聰敏之人皆有個毛病,喜歡追本溯源,求一個真字。」柳軼塵徐徐道:「正好,大理寺恰是抽絲剝繭、追索真相最好的去處。今夜好好想想,明日我讓人拿文書來,簽不簽,全隨你。」
「我若是不簽呢?」楊枝問。
柳軼塵典典衣袖:「回牢里去——妄圖越獄,杖五十,轉至乙牢,刑加倍。」
楊枝氣笑了:「大人才說的全隨我。」
「生死難道不是選擇?」
話落,他看都未再看她,轉身就走。
楊枝氣地朝他背影打了兩個空拳。
其實也就是柳軼塵說話太難聽,要是好好以利誘之,她有多少不願意——大理寺主廚月銀一兩二錢,書吏想必只多不少。
可是……
「大人,我是女子,女子在大理寺做書吏,恐怕會遭人非議。」
柳軼塵頓住腳:「本朝有哪條律例是禁止女子為吏的?」
這倒是沒有,可……她年幼時的確有過妄念覺得自己不輸男孩,然夫子一遍一遍的規訓、父親毫無情由的指責與蔑視,終讓尤還懵懂她漸漸絕了心氣,斷了念想。後來輾轉江湖,滿腦子只是討一份生活、尋回母親,再沒了這分爭氣要強的執念。
此時聽他這麼反詰,忽有了一種與前塵割裂的不真切感。
「前朝女子都能為帝,在大理寺做個書吏而已,驚慌什麼。」柳軼塵邊說邊往外走:「大理寺內,本官這點主還能做得了。」
你聽聽你說的這話,前朝女子為帝——拿前朝的事到本朝來編排,也不怕我去衙門告狀!
楊枝心裡嘀咕著,倏而反應過來這裡就是衙門,一時有一瞬的悵惘。而這悵惘由內自外,她不覺打了個寒噤——剛一路小跑過來沒感覺,這甫一停下來,還是挺冷的。
立刻推門進了屋。
這間屋子陳設簡單雅致,很有文人氣。唯一的問題就是,不太像常住人的樣子。
楊枝左右轉了一圈,仰面倒在床上。
饒是她久經江湖,這一晚上發生的事還是很出乎她意料——柳軼塵行事乖張,留下她,當真只是缺個人手?
穠煙從小被賣到蓬萊閣,見慣了人情,上下嘴皮一碰就是一個謊,今晚說的話,有多少真假?
還有那個傅秋蘭,到京城來究竟所為何事?能在金簪中藏東西的人,絕對不是對蓬萊閣一無所知、上門找活的人。
柳軼塵說的對,她本性的確喜歡追本溯源,求一個真字——其實她與穠煙並沒有多少交情,她去歲冬來得京城,教穠煙習字也不過幾個月的工夫。
正這麼胡思亂想著,屋外忽響起敲門聲,楊枝起來開門,見著門外站著的人,微微一愕。
「大人,你怎麼又回來了?」
門外的柳軼塵樣子十分怪異,一手抱著床被子,一手提著個桶。一見她開了門,立刻將被子往她懷裡塞:「這間屋子不常用,現下這個點也尋不著人要炭,這床被子給你,免得又叫冷。」
楊枝方才看了,那床上原是有一床被子的,這個天,那被子薄是薄了點,但也不至於會叫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