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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楊枝故意挑了挑眉:「一個小小戶房,當真有這麼大本事?」
「本事?」謝知敬輕嗤一聲:「這不僅是本事的問題,就像我們這些地方官永遠只能靠揣摩才能判斷京城動向,上面的事牽一髮而動全身,上面的人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們底下的只有小心為上——說句僭越的話,誰知道那財最後歸了哪裡呢?本就是朝廷的銀子,最後回到了朝廷,也無可厚非,不是麼?」
衛氏可不是朝廷。
楊枝默了默,道:「既提到了戶房,那往日的帳冊何在?衛脩何在,本官要當面問問他。」
謝知敬向遠處立著的侍從一招手,道:「帳冊都還齊備,就怕有人先要走了,我早先就讓人謄了一份,楊主事只管都拿去。只是那衛脩,前幾日就讓御史台的人提走了,大人要審,得去向薛御史要人。」
楊枝眉頭一皺:「何時提走的?」
「五日前的晚上。」
「御史衙門為何晚上來提人?」
謝知敬微微一怔,他原只是隨口一答,沒防備楊枝忽然問到這上面,頓了片刻,方道:「白天亦、亦來了,只是當時衛脩到莊子上點收租糧去了,沒趕上,晚上遂又來了一趟。薛御史親自帶人來拿的。」
楊枝點點頭,垂首呷了口茶,眸光停在廳前廊柱的一片碎光影上——說起來,她與薛穹已有半個多月未見了。
「好,我明白了。」
從太守府衙出來,楊枝讓姜衍去御史衙門提人。姜衍很快回來,卻道:「大人,御史衙門不肯放人,他們說咱們無權提人。」
楊枝臉色微微一沉,當即道:「走,本官親自去一趟。」她自進南安後便換了男裝,這一次乾脆棄車騎馬。走到二門邊,忽然想起什麼,停了步子,叫來書吏,問:「你既是南安人,在太守衙門裡可有什麼親眷熟人?」
書吏老實道:「有個舅舅,在庫房做事,不過只是個打雜的。」
此案牽扯銀錢,必要與戶房和庫房打交道。他並不東拉西扯,直接提到了庫房的舅舅。
楊枝若有所思著點頭,掀袍出了門。
到得御史衙門,楊枝著人通報,說要找薛御史。整座衙門也不過三進的一座小院子,不及片刻,門房去而復返,道:「薛大人正在會客,大人不如改日再來。」
楊枝自門房神色中看出端倪,笑道:「薛大人既忙著,那我就在這裡等大人。」
門房面上露出些許遲疑:「大人,薛大人這個客可能會會的比較久。」
「無妨,本官左右今日無事。」
南安城內一片煙水氣,早上到時天色便一片清蒙蒙的。到了午後,日頭乾脆隱了大半邊,楊枝在門房處坐了片刻,就淅瀝瀝下起雨來。
雨絲如幕,落到門前石階上,有些許雨絲被微風打斜,吹入門房內。門房望著面前固執的少女,心內焦急,不自覺走動起來。
少女卻只是微垂著眼瞼,眉目沉靜。眼見這雨落個沒歇,一兩刻也沒有就停的意思,反而將越下越大,她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催問那客什麼時候會完。
不知過了多久,衙內終於匆匆跑來一名小廝,手上撐著把雨傘,懷中還抱著一把:「楊大人,我們大人讓您去內堂等候。」
「好。」楊枝沒有多話,隨小廝來到內堂。官仆立刻奉上茶果,雖不如謝知敬處的名貴,卻也精緻可口。此處風雨不入,透窗卻一眼能賞到雨打芭蕉之景,另一側是一叢修竹,倚著紅廊,紅綠相映,白瓦黑牆,雨珠落在上面,江南意韻十足。
楊枝便這麼閒坐了一個下午,到了晚飯時刻,仍不提要走的事。官仆這才過來道:「我們大人今日留客用飯了,楊大人也要留下吃飯嗎?」
不等她答,卻笑著補了一句:「今日桑湖裡才打上來幾尾鱸魚,楊大人要不要嘗嘗?還有才挖的薺菜,也正新鮮……這些個菜北地想必也有,只是有一樣蘆蒿,卻是江南特有的風味,這時節才上。我們大人吃著格外喜歡,這幾日廚子天天都備,楊大人也是北地來的,不若一起嘗嘗。」
這官仆並不知她在江南待過,但他方才說的幾樣,卻實在勾起了她的饞蟲。原本以為京城才是自己的故鄉,卻不曾想在此時此地倒泛起了幾星鄉思。
於是笑了笑,客氣了一句:「就怕太過叨擾。」
「大人見外了。」官仆連忙道:「廚下又不是額外備菜,大人不嫌棄才好。」
話落行了一禮,便去催廚下備菜。不一時,幾個時令小菜便端了上來,楊枝只夾了一筷子,心頭便微微一動,這是……
南安最大的酒樓,嘗珍館的手藝?
她在嘗珍館幫過廚,此事也和薛穹說起過。她當時還說了什麼來著?
她說嘗珍館的蔣師傅做的鱸魚膾最好,還有薺菜春卷,炸的可香了,還有還有……
「那蘆蒿……哦你沒見過,是一種細長的菜竿,有一種特別的清香味道。」
當日她道「什麼時候一起去江州,我請你上嘗珍館品個遍。」
他笑著說「好」。
如今他們一起來了江州,卻是這種方式。
屋外的雨仍在下,比日間小了一些。楊枝用完飯,官仆過來道:「楊大人,我們大人喝了點酒,現下覺得有些乏,已經歇下了,大人改日再來吧。」
楊枝並不多言,擱了筷子:「好,我明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