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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軼塵面色未動,隨意問了兩句,便遣走了那下人。
「大人,那下人在撒謊……」楊枝道。
柳軼塵沒有吭聲,申冬青卻抬目看了楊枝一眼。
楊枝道:「他自進門時兩手便互掐來去,想來是緊張之故。」
「尋常人進大理寺,多少都會惶恐。」申冬青道。
楊枝低頭:「還有一個緣故……每月初十蓬萊閣的許媽媽都會上錢莊存錢,富通錢莊的錢掌柜素來小心,對待許媽媽這樣的主顧,從來都親自相迎。」
申冬青還要說什麼,柳軼塵卻打斷他:「余廩稍候,待本官更個衣,一同出門。」果然很快換了一身常服出來。
柳軼塵更衣出來,見楊枝仍候在門邊,道:「你先回去休息,這三日都不要奔勞了。」
「大人,我想同去。」楊枝道:「我身體沒事了,何況是坐車,無妨的。」
柳軼塵默了默,見她目光沉定,須臾:「好,那你來吧。」
上了車,卻發現車子並未轉南,而是徑向東行,楊枝不由納罕:「大人,我們不去富通錢莊嗎?」
柳軼塵沒有直接回答她:「京中錢莊,做的都是達官貴人的生意。這些貴人,最怕的便是刑司查訪,因此……」
「錢莊一般備有兩套帳本,直接上門去問,或是掌柜的出面,問不出名堂。何況,掌柜的本就不在店中。」楊枝接口道,卻又斂起眉頭:「那我們這是去……」
申冬青笑了笑:「大人是想去吃酒了?」
「不錯。」
車停在東城盡頭的一家小院處,申柳二人當先下車。楊枝走到車轅邊,一隻手伸了過來,那手臂修長挺直,尋常布衣也穿出綾羅的貴氣。
楊枝垂了眼,將手搭在柳軼塵小臂上,下了車。
車子正對著院門,門兩邊貼著白聯,所謂的吃酒,竟是吃白事酒!
申柳二人顯見不是頭一回來這種場面,略正正衣襟,便往裡面走,楊枝趕忙跟上。門口有小廝來迎,柳軼塵卻未拿出什麼請帖,只是道:「勞駕,討碗沆瀣漿喝……」
沆瀣漿,甘蔗、蘿菔各切方塊以水爛煮,可解酒。
然柳軼塵所說的顯然不是尋常沆瀣漿,楊枝立刻反應過來——雖到京城不過半載有餘,卻也聽說過沆瀣門的名頭。
入我沆瀣門,飲我沆瀣漿。
其實,非但京城,各個地方都有這樣的地下幫派,能行官府不能行之事,能得官府不能得之信。
而京城則首推沆瀣門。
楊枝不是沒想過去找沆瀣門尋線索。但一來沆瀣門自己本就藏的極深,從無固定之所。二來沆瀣門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所求之物益重,所易之物益重。她著實,沒什麼可易的。
小廝覷了柳軼塵一眼,問:「公子可有易物?」
柳軼塵淡道:「大理寺龔大人的人頭。」
楊枝一驚,小廝卻立刻道:「君上在主持易市,公子且隨我來。」遂引著三人穿過院落,出了後門,又拐了三條街,到得一處楊柳環繞的河宅。河宅口並無人把手,進了河宅,小廝又引著他們東穿西穿,走到荒園處的一條石階前:「諸位請吧。」
石階卻是綿延向下的,一眼望去,黑洞洞的一片。
柳軼塵欲拾級而下,申冬青卻拉了拉他衣袖:「公子,我走前面。」
柳軼塵卻笑:「無妨。」
幾人遂相繼下了石階,石階大概有三十多級。楊枝心中一級一級數著,每下一級,就感覺天光暗了一點。
到了二十級左右,卻見柳軼塵伸出只手:「害怕就抓著我。」
楊枝挺了挺胸膛:「我不怕。」
話落卻聽見一聲女子悽厲尖叫,楊枝腳下本能一亂,錯了一個台階,眼看就要摔下去,胡亂之間抓住了一人的小臂。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楊枝收回手,低聲辯白:「我……我不是怕的。」
柳軼塵那隻手卻仍垂在原處,語聲輕快:「我曉得。」
三人很快走到石階盡頭,那裡有一座石門,左右兩個黑衣勁裝之人守著,因帶著鐵甲,看不清面目。
見到三人,不聲不響地朝空中吹了一聲哨,哨似鴉鳴,半空中傳來回應,兩人互視一眼,遞給三人各自一個木質鬼面,盯著三人帶上,才開了門,放他們進去。
石門一開,其後洞天剎那呈現在眼前。楊枝愣了愣,這地底乾坤比想像中要大的多,有數楹院宇之開闊,此時已有不少人頭攢動,皆掛著鬼面,往來招呼之聲不絕,喧聲鼎沸,燭火通明,好似將一整條街的集市都搬了下來。
能在京城之中造出這樣的地下城來,著實讓人心驚。
柳軼塵瞧見她面色,笑道:「很驚訝是嗎?這樣的易市沆瀣門少說有十處。」
「那不是半個京城地下都被挖空了?」
柳軼塵尋常書生打扮,手中一柄山河扇,輕輕一敲她額頭:「誰告訴你都在地下的。只說是隱蔽之處,未必都在地下。」
「哦。」楊枝應,翻了翻眼皮:「大……公子你說話就說話,別老動手動腳。」
「動手動腳」這詞有不止一層意思,柳軼塵不自覺品出另一層意思,將摺扇收在腰間,背起了手。
垂首間橙橙燭火映上他兩頰,令原本俊美無儔的面容添了一點似有若無的紅。
楊枝卻未注意,一門心思只轉到這地底乾坤上來。這地底下雖然大,但鑿工卻十分粗糙,四周的牆面看不見任何粉飾的痕跡,上面鑿痕斑斑,偶有突出的巨石擋住人視線,此外並無任何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