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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確曾想過,但單行簡的虛偽暴露了他。」楊枝道:「單行簡最初是江家家臣,在江行策口中,是個膽小老實之人,唯江家馬首是瞻,又常與江家書信往來。鐵東來若受費烈蠱惑,他身為行軍司馬,不可能沒有察覺,卻半分沒有向江家提及,在嵐山一役中反而自責其咎——一個膽小之人,在嵐山那麼大事之後,居然不想著如何自保,幫鐵東來脫罪也就算了,連費烈的罪責也隻字未提。」
「可能是他為人格外厚道呢?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說到這謝雲自己都笑了,好像置身事外在聽一個笑話。
楊枝搖了搖頭:「江家將單行簡放在鐵東來身邊,不止是為了輔佐,還有幾分督檢的心思,是以單行簡才會每月一書,將江州情形匯報給江家。這些書信走的都是江家獨設的傳信渠道,為的便是私密,單行簡連私信中都不敢提及費烈,又如何能說他對江家忠心。而他不提的原因也很簡單,嵐山之事,大而化小小而化了最好。」
「……並且,」她稍稍頓一頓,續道:「江行策說單行簡擅書擅算,而無論是仕子案還是嵐山匪禍,都牽扯著一位法算。」
謝雲聞言看了她半晌,含笑道:「可這些亦不過是猜測,對嗎?楊主事手中想必還有另外的實證。」
「是衛脩的證詞。」楊枝道:「謝知敬自作聰明,將衛脩掉了個包,用一個假衛脩將真衛脩替了,才保下真衛脩一條命。卑職一直在想,沆……單行簡為何一定要衛脩的命?」
頓了一瞬,續道:「是因為衛脩見過成非珏,可能亦見過與成非珏一起的單行簡。所以,衛脩必須得死。」
「卑職問過衛脩,因擋著謝知敬的面,只能將一張事先寫好的字條夾在帳冊中給衛脩看,問他那是個三字,還是個二字,衛脩答是三。其實說的便是那人的名字是三個字。」
謝雲滿意地看著她,鳳眼微微挑起,眼底似有輕雲浮動,帶著一點難得的欣賞。
「本官話問完了,這案子辦的著實漂亮!」謝雲道,忽然張羅起來:「光顧著說話,楊主事都未動幾筷子,菜已涼了,我讓人再添些熱的來。」
「大人客氣了,這菜好的很。」楊枝道,連忙夾了一筷子羊皮花絲。
其實關於這個案情,她還隱瞞了一部分,是關於申冬青或者說李挺的內容。沆瀣門與宮女案乃至青州方石案恐怕亦有關涉,天子已然了解了多少,就連柳軼塵,也無法確信。
柳軼塵臨行前給了他一封信,囑他萬一天子因她查宮女案動怒,便將這封信呈上去。
當日在南安,其實申冬青亦為他們指了一條路。彼時馬車在尋她的途中翻到,他們已對申冬青的身份有了懷疑,卻還是讓他參與了那日的商討。事後令江令籌去找單行簡,他答應的那般乾脆,更使他的身份令人生疑。是以他們故意聯絡羅氏舊部乃至桑淮子,不過是借羅氏的身份轉移沆瀣門的注意——沆瀣門在江州經營數載,南安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中,就算是江家亦不能倖免。
而唯一能夠跳出這個圈子,成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那隻黃雀,便是他們根本沒有聯絡,卻有著敏銳武將直覺的費烈。
然而這些她卻不能告訴謝雲,一旦說了,她就不可避免地得解釋母親的事。當日柳軼塵故意輕車簡從,只帶了個車夫,冒險前往,便是想為她瞞下母親之事。
見她老實不客氣地夾了一大筷子羊皮花絲入口,謝雲不由一笑:「見楊主事吃東西可真香!」
楊枝不覺想起與柳軼塵插科打諢時大言不慚稱要做太常寺卿之事,那不過在堪堪兩月之前,卻已像是過了許久。
柳軼塵現下大概已到了青州,此刻不知道怎樣了。
謝雲見她微微出神,隨口問:「主事想什麼呢,可是這花絲不合胃口?」
「哪裡,燕歸樓的羊皮花絲,實在是一絕!」楊枝夸地全不過腦,話落,迎上謝雲瞭然的笑,乾脆放下筷子,問:「卑職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大人。」
「但問便是。」
「大人派卑職去江州,是為了誘柳大人前去嗎?」楊枝雙眸微抬,直直望向他。
謝雲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她一眼,少傾,唇角卻是輕輕一揚:「本來是。但這次回來,我想,我先前還是太過迂闊了——從今往後,我得重新評判對你的看法。」
楊枝明白他這等人說話不過是三分真七分假,並不放在心上,須臾:「卑職有一事想求大人。」
「主事請說。」
「卑職想見一個人。」
謝雲輕抬眼皮:「可以,但主事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保住自己的性命」,謝雲看著她定定道。
楊枝微微一愕。
謝雲唇畔銜起一點笑:「否則……我沒法和柳敬常交代。」
楊枝怔然,下意識垂下眼,心底一時似有溫熱的酒漿注入,暖透肺腑,又令她整個人有些搖搖曳曳。有一會,方再度抬眸:「大人不問問我想見誰?」
「沒什麼可問的。一來,我信主事的分寸。二來,主事想見之人,並不難猜。三來,」謝雲淡淡一笑:「柳敬常囑咐了,主事但要求什麼,本官須得相依。將來他自會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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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書令衛尊府,四面俱已讓精兵團團圍住。衛尊早被下獄,闔府上下也皆遭了軟禁。這幾日京中表面風平浪靜,內里卻早已是暗流涌動,最顯見的,便是越來越多的宮人被趕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