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這廝吃錯什麼藥了,怎麼還跟聖人扯上了干係?我就一打雜小吏,你跟我扯這些仿佛我應該懂似的!
楊枝劇痛的胸腔發出悶聲的呼號。
然她假裝不懂,薛穹卻仿佛已忍受不了那廝的聒噪,自藥匣中取出一枚藥丸,遞給她,道:「那證物在何處什麼模樣,我替她去取。」
柳軼塵立刻止了聒噪,並不推辭,向身後一招手,立刻有一名小吏上得前來:「讓他帶你去。」
楊枝仿佛隱約好像大概看到,那小吏臉上也有些懵。
薛穹走後,柳軼塵低頭覷望楊枝,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但他停止絮叨之後,周遭的空氣像是一下子冰封了,連一旁的小孩都止了啜泣,一時店內猶如北風過境,寒意肆虐。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楊枝忍不了這寒意,將要胡亂說些什麼時,柳軼塵先開了口:「能自己走嗎?」聲音沉沉,和以往一樣,卻又不太一樣,仿佛在壓著什麼。
楊枝立刻明白過來——哎,這天殺的上司哪裡會管她死活,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自然還得回衙門辦案!
但前兩天分明是他說會罩著自己的!
當然……江令籌收拾她純粹是泄私憤,並非公幹。可你好歹也是個人,你我好賴也相識了……三天,這點惻隱之心都沒有!
這般想著,胸口的悒悒混著劇痛讓她一時懶怠顧忌別的,悶突突吐出兩個字:「不能。」
話甫落,卻見到柳軼塵那高大的身軀彎了下來。就在楊枝以為這廝要收拾自己或試試自己是否在撒謊時,一隻手臂不期然穿自己腦後而過,「大、大人……」
另一隻手臂穿過她的腿彎,將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手臂輕柔卻有力,全不像出自一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知是他特別注意還是旁的因由,楊枝未感覺到絲毫牽動傷口的疼痛。
只是頗不和諧的是那個手臂主人的冷聲:「怕死就摟著我脖子。」
作者有話說:
柳子:我不高興了。
為壓字數,明天請一天假,後天見。
第十八章
楊枝任由他橫抱著自己,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句話脫口而出:「大人,你昨日才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說出這句話,出口才後悔,依柳軼塵的性子,難保不聽了這話直接鬆手,任由她摔在地上。
然柳軼塵卻腳下絲毫未頓,從容往外走:「你怕污了自己名節?」
泥潭裡打滾的人在乎什麼名節?楊枝笑:「大人說笑了,我怕污了大人名節。」
柳軼塵一愣,仿佛當真思考了一會:「說的也是……」
完了,果真要來了——楊枝只恨自己嘴臭,眼一閉心一橫,絕望等待著屁股著地的酸爽。
卻半晌未等到柳軼塵鬆手。
再睜眼時,他正好邁過門檻,半身明半身暗,楊枝抬頭,他的下頜恰好撞入眼中,有青玉的瑩潤,又有刀劍的硬朗。
明亮的春光忽然鋪灑下來,暖融融的。楊枝覺得仿佛有些熱,垂了眼。
「無妨。」沉而清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攜著撓人的春風:「嫂溺,援之以手,權也。[1]」
權也,權宜之計。
店外街肆熱鬧,一下子將那聲音淹沒其中。
楊枝抓住那聲音的一點尾巴,心好像被一鍋剛蒸騰出來的熱氣籠罩。
好一會,方找回平日的腔調:「大人,我沉嗎?馬車停在何處,我現下覺得好些了,可以自己走著去……」
柳軼塵卻並未鬆手,略抖一抖身後的披肩,遮住她頭面,腳下沉沉,逕往街角走去。片刻,方像想起什麼似的,應道:「不沉……幼時家貧,扛豬半子上街賣,和這差不多。」
「你……」
「我什麼?」柳軼塵聲音如常,可楊枝不知怎的,就是聽出一絲隱秘的笑意。
她縮起腦袋,悶悶的聲音從披風內傳來:「……你又罵我……」許是日光太暖,許是春風太柔,那一句有些埋怨的話竟無端溢出了一絲撒嬌的意味。
柳軼塵覺得自己腳下步子似乎亂了一拍。
可又分明是沉穩如舊的。
半晌,才有些冷硬地擠出一句:「我說你一句促織便是罵,方才毛蟲倒是扮得怡然自得。」
楊枝一愣——這麼說來,柳軼塵早早便到了。那適才她與薛穹相認,也全都落進了他的眼裡?
薛穹那一句「阿敏」呢,他可曾聽見?
嘉安王庶女李敏,可是記在大理寺的罪囚名冊上的。旁人或許查不出她的身份,但他是大理寺卿。
怎麼辦?
楊枝腦中飛轉,身體亦本能一緊。柳軼塵覺察到手上的變化,卻是一哂,沒頭沒腦說:「放心,你不想我聽見的,我一句也未聽見。」
頓一頓,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眺望遠處,補道:「人人皆有秘密。你不願,我不會再往下探查。」
紫青色雲錦披風遮著頭臉,楊枝窺不到他的神色,只能透過光燦的日光看見一片片綿延不絕的四合如意雲紋。
她想起無數個靠在母親懷裡看天的日子。那時候的雲是多麼的閒逸逍遙,無憂無慮。
如流水般清澈的聲音就在耳畔,可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楊枝覺察到自己的心口在噗噗直跳。大概是片刻前緊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