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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好點沒有,頭還疼嗎……」手下意識撫上她額頭,欲探她的溫度,她卻下意識往後一縮,眸光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
眼前的人不期然一震,手就那般空落落懸在半空,進不是退也不是。良久,終是啞聲道:「我是…敬常啊……」
「敬常?哪個敬常?」
柳軼塵眼底更是明顯地一顫:「柳、柳敬常,楊柳的柳,敬……」
「我不認識你。」楊枝冷冷道,環視一周:「這是什麼地方?」
柳軼塵怔住,半晌,才似反應過來:「這是我們……你的家。」終於想起將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來,眸光在她面上游過,垂下。睫簾微微顫動,初秋的日光綴在上面,不知怎的,帶著點奇異的脆弱感。
楊枝心底的堅硬幾要坍塌。
「既是我家,你為何會在此?」楊枝皺眉問。
「我是、是府上的管家。」柳軼塵道,見她面露猶疑,又添了一句:「是老夫人聘的。」
楊枝垂首嘀咕:「原來是我母親……」須臾,抬目又道:「柳管家,雖然你是府上管家,但男女授受不親,這是我的閨房,你在此處實在不妥,還請你快快出去。」
柳軼塵怔了怔,張了張嘴,似欲說什麼,末了,看著她那受了驚般的警惕目光,卻只是應一聲「是」,微微一垂首,退了出去。
退到門邊,又住了腳:「姑娘要什麼,不妨喚我……喚侍婢,他們都在外間候著。」
楊枝淡淡應「嗯」。
慶曆十三年秋,承天殿忽然走水,盛惠帝李挺與中書令薛穹正在殿中對飲,酒至半酣,大火突起,兩人俱葬身其中。
一同葬身的,還有禁軍統領莊渭。
同年,李燮回京繼位,對朝野上下進行了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因次年改元「更初」,史稱「更初新政」。
新政改革的第一條,便是允許女子入朝為仕;第二條,是置七員內閣,統領朝政,三名來自部司,四名選自各州。
而第一屆內閣,由柳軼塵統領,柳軼塵一躍數級,官拜首輔。首輔柳大人,領著其餘六名閣員,開啟了其後長達十數年的「更初盛世」。
朝局穩當以後,李燮卻於全盛之年退位,將皇位傳給尚在懵懂幼齡的惠帝之子,由內閣輔政。
而內閣首輔柳大人,自慶曆十三年秋起,便開始了一段白日做首輔、晚上當管家的詭異生活。
楊府上下,「大人」二字成了禁/詞,原本的老管家莫名被降了職,每日自大門外接了自家大人回來,還得顫抖著喚一聲「柳管家」。
柳管家這份兼差乾的十分妥帖,年底時,楊枝為他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柳管家接過那紅包,心情堪稱複雜。
楊枝還特准他一同用年夜飯,柳管家躬身道謝,虔誠恭敬,禮節上不見一絲瑕疵。
楊母從南安回來不久,又經柳管家囑咐,只好任由他二人胡鬧。
用飯時楊枝無意提到自己年紀,稱自己已年紀不小,欲尋一門親事,已託了媒人,來日便會來府上領畫像,亦會將適齡男兒的畫像送來府上。
一向餐儀絕佳的柳大人手下忽然一抖,半碗湯整個潑在了胸口。湯匙亦落到地上,碎成了兩瓣。
「柳管家這是怎麼了?」
「無、無事。碎、碎碎平安。」
當晚柳管家欲找楊母商量,豈料朝中卻出了一樁不小的官司,刑部的謝雲謝尚書前來找他,他只好出了門,回來時楊枝母女已然睡下,他便未再打擾。
沒想到次日一大早媒婆便上了門。初一衙門不上值,柳管家亦在府中。媒婆抱著一卷畫像,喜氣洋洋地來府上拜年。
楊枝見了媒婆,方道:「哎呀,這幾日事忙,還沒來得及請人畫像。現成的畫像也沒有,嬸子不如過幾日再來。」
媒婆道:「這有什麼,東街的秀才今日正好在家,不如讓他來畫。」
楊枝正要道「好」,垂手侍立一旁的柳管家忽然道:「不用他,我來畫。」
楊枝抬眸:「你?」
「小姐多賞幾個錢,小的畫得一定比外面的好。」
楊枝露出將信將疑的神情,末了卻道:「那就你吧。」
柳管家立刻取來文房,鋪開一張熟宣,為她作畫。楊枝倚坐窗前,百無聊賴地執著一本書閒翻。
其實他根本不用看她,她的樣貌早已烙印在她心中。只是難得這樣一個機會,他不由又貪婪多看了幾眼。
這半年的將養令她臉色好了許多,雙頰透出一點豐腴的美,令她原本的鮮活更添顏色,比盛春之際的山花更加繁艷。
柳管家執著筆,不自覺呆了片刻。
「柳管家,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柳管家忙垂下眼,狼毫的墨在紙上鋪開。
不一會,一副絕艷的畫便即繪就,畫中的她靈動秀美,眸底唇畔儘是風情。
媒婆捧著那幅畫,喜不自勝:「楊小姐放心,這親事准成!」又轉向聽聞此言黑下一張臉的柳軼塵:「柳管家還接別個畫像的活嗎?老婆子這邊有許多生意……」
柳軼塵言簡意賅:「不接。」
「為何?」楊枝問:「柳管家這好手藝,藏在府中,浪費了。」
柳軼塵言語這才緩和下來,破例多解釋了幾句:「府上事雜,實在沒有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