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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熱包子和冷魚餅同列,她選包子。但熱包子與熱湯餃同席,她又會奔著湯餃而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當然是俊傑。
啃著肉包子,柳軼塵的臉變得格外和藹可親,連被說「丑」也無關緊要了。
正當年華的少女行走江湖總是不便,若不是怕娘親認她不出,她早已動過毀面的念頭。
「丑」不「丑」,誰在乎。
笑著,聽見柳軼塵似乎有些煩躁地轉了個話題:「卷宗看的如何了?」
楊枝吞下一口包子,問:「大人覺得方夫人可疑?」
「卷宗上寫了?」
「沒有。」
「那你憑何論斷?」柳軼塵道,又縮回他那堂官的殼中,端起架子:「斷案如繡工,以蛛絲為針,馬跡為線,穿梭往復,忌先入為主,更忌想當然耳。」
楊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教訓噎了一口,咬下好大一口包子,才含混道:「那大人怎麼想?」
「你之前說京城不止一人能制那金簪,是如何知曉的?」柳軼塵問,又不耐煩地補了一句:「把包子咽下去再說話!無人教過你食不言麼?」
拿「食不言」來要求實在是公子哥的「何不食肉糜」,真餓起來,邊食邊給人說書唱戲都行。
楊枝從善如流,吞下包子,賤賤一笑:「屬下無父無母,是個,又貧苦慣了,嘗與惡犬奪食,野蠻無禮,以後還得仰仗大人好好教諭——大人高山白雪,想來不會與我這等溝渠泥淖計較!」
「藉口。」楊枝自詡這一通馬屁拍的是進退有度、婉轉清新,卻換來他毫不客氣的冷淡二字。但……罷了罷了,好漢不吃眼前的嘴上虧,正待她鬆寬胸懷、自我紓解,卻聽見他低眉道:「我亦父母早亡,出身寒微。」
怎滴,比窮這是?
楊枝一時沒反應過來,卻見他遞過來一方巾帕:「擦擦嘴。」
巾帕是粗布所制,並不精緻,擦過嘴角麻麻糙糙的。楊枝小時候不是沒過過富貴日子,可這一方巾帕,卻讓那些富貴成了堆砌的死物。
楊枝低頭:「謝大人。」
半晌方想起他的問話,道:「那金簪花絲工藝特殊,屬下取了倚翠閣其他的首飾來看,並非出自一人之手。」
「如何特殊?」這一回柳軼塵徹底轉過了頭,盯著她。
如何……特殊?
楊枝垂下了眼,那一日傍晚銀硃染過般的浮雲在眼前徐徐飄過。
「寶公公人品出挑,教出來的徒兒也一個勝過一個。不過,最得本宮喜愛的還是銀作局的小桃兒。小桃兒一雙巧手,制出來的首飾憑何處的匠人都比不過,就說這花絲,你們仔細看,小桃兒掐出來的絲轉圜處與旁個不同,更為絲滑平整,花瓣連結處也粗細有別,別添生機。」
楊枝被母親摟在懷裡,陪在末座,眼見那一頂花絲鑲嵌牡丹冠在命婦間傳來傳去,想伸長了脖子看個究竟,卻什麼也沒看不清。
想再往前去一些好看清些,卻挨了母親一巴掌。母親從不打她,那是唯一一回。
回府的馬車上,母親拉著她的手,溫聲道:「那可是最尊貴無匹的皇后娘娘,我兒不能造次。」
可那最尊貴無匹的皇后娘娘後來怎麼樣了呢?
楊枝心中浮起一絲空落,好似在夢中踏空了一腳,卻聽見柳軼塵問:「怎麼不答?」
楊枝忙道:「金簪花絲轉圜處與倚翠閣別個首飾不同,更絲滑平整。鳳尾花絲粗細有別,生機猶甚倚翠閣之物。」
柳軼塵盯著她,又問:「你從何得知此間機巧?」
楊枝壓住心中情緒,沉沉應:「屬下到底是個女子。女兒天性,喜歡擺弄各種首飾,無意瞧出來的。」
柳軼塵轉過頭去,不再言語。又片刻,看著窗外翠山,方道:「你說的對,那釵的確不是倚翠閣制的。」
「大人……」
「方才我們前腳剛走,倚翠閣褚師傅後腳就出了城。」柳軼塵道:「黃成追去了,在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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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到西山快馬兩個時辰可至,兩人到時天已半黑,西山腳下有鎮「陽泉」,山腰有寺「慈濟」。
慈濟寺前有個卜算的瞎眼老叟,每日辰時而至,酉時即歸,今日卻多待了半個時辰,只因黃成一把劍架著他脖子:「不許走,不然要你狗命。」
然話音剛落,寺前竹林中傳來一聲慘叫。黃成疾奔過去,倚翠閣的褚師傅倒在地上,脖子上一條鮮亮血痕,面色慘白,雙目圓睜,已沒了氣息,極目四望,卻見一個黑色人影在西邊院牆一閃即逝,忙拔足追了出去。
寺前瞎眼老叟仍在枯坐,夕陽已沉到了山坳之中,他卻無知無覺。
一深一淺兩個腳步聲緩緩臨近,深的那個道:「老伯,打聽個事。」
老叟抬起無光無澤的眼:「三位可是京城來的?為的是一支金簪?」老叟頜下有須,而鬚髮皆白。聲音沙啞,許是年歲已高,說一句話有半句都像是在吊著氣。
楊枝與柳軼塵對視一眼,將背上的黃成託了一托。黃成昏睡中覺察到動靜,大罵一聲:「不要臉的宵小,敢暗算姑奶奶,看姑奶奶不把你扒皮抽筋做成個夜壺!」
楊枝尷尬的抽了抽臉,柳軼塵已應:「正是。」
「那麼……這位便是大理寺的柳大人?」老叟問。
「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