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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終究狠不下心,對上他那平靜如水又堅毅似石的眼,鬆開了口。
柳軼塵得逞般輕輕一笑:「你捨不得我,這說明你心裡有我。阿枝,我知道你定是遇到了什麼……」
楊枝卻忽然開口:「柳敬常,我與薛穹已有了夫妻之實,你也不在乎嗎?」
柳軼塵眸光一頓,下一瞬,卻啞聲道:「你信里寫了。」
「所以呢?」
長長的睫簾微微一動,沉沉杳杳的聲音自那底下傳來,一字一頓:「我不在乎。你是我的。」手上亦加重了力量,楊枝覺得胸口吃痛,感受到了來自一個男人本能的占有欲。
她的心已然麻木,起初的尖銳刺痛像江流入海,變得無關緊要。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手觸上了衣襟。她知道這最後一擊出手,她和柳軼塵就真的完了。
明月更亮了一些,照出他睫簾下清晰的陰影。他的眼睛真是好看,眼尾開出燕翼般的扇痕。她不知饜足的看著他,整個人就像深陷沼澤之中,多看一眼,雙足就會往下深陷一分,直至整個人被他吞沒。而在這樣的時刻到來之前,她終於開口:「柳敬常,你說我是你的。你是要我的心,還是我的身體?」
「要我的心,你現在就鬆開我。」
「要我的身體,我現下就給你——你今夜離開京城。」
聲音一如碎瓷,狠狠划過他的喉嚨口。
作者有話說:
沒幾章了,下一章就和好。
第七十五章
次日天還未亮楊枝就被叫起來梳妝, 丫鬟僕婦們捧著大紅喜服、鳳冠霞帔魚貫而入。楊枝瞥了一眼那喜服,紅的灼目熱鬧,金錢緙絲底紋, 繡滿鴛鴦石榴, 精緻繁複。
喜服上壓著一支雀開九尾攢珠釵, 與她當日在南安時與薛穹信口說的沒什麼兩樣。而正是因為這支釵,她給柳軼塵報了個信, 逃出了薛穹的軟禁。
沒想到轉了一圈, 還是回到了原點。
看著那釵,她心底似一陣一陣潮水涌過, 百感交集。
不多時外面便響起鑼鼓聲, 楊枝在喜娘的攙扶下出門上了轎, 一路搖搖晃晃,在一種半醉酒的、與己無關的渾噩喜慶中到了薛府。
薛穹踢開轎簾,要抱她出來。
「慢著!」
然於這時,一陣鞭炮鼓樂之中卻傳來一個頗不和諧的高聲, 清澈郎朗, 卻帶著習慣性的威嚴。將觸到楊枝的那雙手臂微微一僵,縮在轎中的她亦是渾身一震,下一息, 她聽見自己明顯壓抑著的顫聲道:「別管他, 抱我出去。」
薛穹低低「嗯」了一聲,依言伸臂抱她, 那個朗聲的主人已分雲撥霧般穿過人群, 到了轎前。楊枝自紅蓋頭底下看到一雙黑色的皂靴, 指甲深深掐進肉里。
傻子, 這時候來, 不是自投羅網麼!
情急之下,她緊緊攥住薛穹的衣袖,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別讓他死,求你。」
薛穹身子微震,一句本能寬慰的話將到唇邊,卻聞巷子首尾哨聲乍起,鐵甲錚錚湧入巷中,左右屋頂亦躍上兩排黑衣人:「無關百姓退散!爾等聽著,大理寺卿柳軼塵與亂黨同流,犯上作亂,陛下有令,當就地擒拿。」
鼓樂聲頃刻停了,巷中看熱鬧的百姓當即四散潰逃。一時,喜慶的薛府門前,只余凜凜鐵甲和穿著紅衣卻與這情形頗不融洽的薛楊二人。
傻子,誰叫你來的!
楊枝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心頭還是劇烈一跳,鬆了攥住薛穹衣襟的手,一個翻身從他懷中跳落在地,一把扯下紅蓋頭:「傻子,快走!」
柳軼塵看著那張施了粉黛、穠艷奪目的熟悉的臉,卻是微微一揚唇角,自負得意日暉一般撒在眉梢:「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薛穹眉頭一凝,沉沉道:「柳敬常,你不該來。」
柳軼塵未予理會,看都未看他一眼,挺身負手,環視一圈,朗聲道:「谷君可在?吾今日想同谷君做個交易。」
薛穹抿唇未應,身後卻有一名婢女越眾而出:「大人何易?」
柳軼塵輕笑:「三十萬兩黃金,換她,和她母親的解藥。」
他的語調尋常,尋常到近乎有些輕飄飄,楊枝卻整個面容一變,厲聲大叫:「柳敬常你瘋了!」
然柳軼塵並未理睬,亦未看她,仍對著階前的婢女,從從容容地笑著:「去問問你們主上,這樁生意,他願不願意做?」
婢女面色微動,快速踅回堂中,又迅速踅返:「主上說了,讓大人帶我們去看看那黃金,見到了黃金,便放人給藥。」
「不行。」柳軼塵搖了搖頭:「先放人,我帶你們去見黃金,見了黃金,再給藥。」語聲淡淡,卻不容置疑。
他一身半舊的蒼青長袍,與尋常並無二致,氣度,亦與往日端坐堂上,沒什麼分別。
盛夏的日光灑下來,為他整個人都添了一層奪目的金。可這樣一張聖人皮囊,此刻所行之事卻無異將世人推入水火。楊枝死死看著他,嫁衣的紅爬進了她眼底,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母親的寧死不屈之志。
沆瀣門能傷萬民、通敵寇,這三十萬兩黃金到了他們手中,與為虎作倀何異?
她欲衝過來揪住他衣襟質問,卻被左右攔住。薛穹面色蒼白,看了看她,目光落在面前的蒼青背影上,皺起了眉。
婢女與柳軼塵對峙了一瞬,終於道:「容奴再去問問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