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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結了痂的傷口登時又有鮮血湧出,楊枝忙拿白紗止住。
從始至終,柳軼塵眉都未皺一下,更不用說出聲。但額上卻隱約可見點點的細汗,讓春日明朗的晨光一照,分外晶瑩。
那傷口有寸許長,是短刀生生拉出來的,被血浸透了的肉微微外翻,在那一條白如春筍的手臂上格外扎眼,有一種白玉書生蒙了張閻羅鬼面之感,更添可怖。
楊枝忍不住嘆:「大人也太下得去手了,這刀口雖不致命,但若不細心照料,來日少不得要留疤。」
柳軼塵難得笑了:「留疤就留疤,男人還在乎這些?」
楊枝輕笑:「大人這也是腰纏萬貫、揮金如土了!」
「此話怎講?」柳軼塵鮮見露出不解的神情,自哂:「這衙門裡誰不知道我是個窮鬼……」
「大人這話要從旁的官員口中說出來,我定覺得他是做作媚上。但大人就……」
是真的窮。
雖然京官俸祿不高,但各處明里暗裡的孝敬並不少。不過他嘛,罷了罷了。
楊枝吞下後半句,接著道:「屬下不是說真的錢,是拿它打個比方……有錢人家才敢揮霍,窮人家只會精打細算,每一處都小心盤算明白了,才敢花銷出去。大人呢……長著這樣一張臉,正好比是揣著萬貫家財,自然是不在乎這區區手臂上的一道疤,可這要是擱在旁人身上……大人莫非不知這京中男子講究起相貌來,從來不輸女子……」
柳軼塵愣了愣。楊枝將藥粉撒在傷口上。他額間沁出了汗,臉也有些紅了:「油腔滑調!」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容貌尚可,當年高中遊街,擲果盈車之盛狀,他亦是感受過。只是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又有些不一樣。
只是到底哪裡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楊枝不與他爭辯,將藥粉收起來,自箱中取出一條白紗,在他傷口處纏了兩纏,抬首見到他額上細汗,忍不住再一次問:「大人……痛嗎?」
這問話純是多餘,她自己受過不少回傷,便是昨日,才被江令籌踹地吐血,因而更是知道,這樣的傷口,豈會不痛。
柳軼塵卻再次回:「不痛。」
楊枝不由一笑:「大人原來不止喜歡會作不喜,痛也會說成不痛呢!」
不知是她笑得太過輕鬆,還是那蘭香太過蠱惑,柳軼塵竟鬼使神差回了句:「你既知曉,何必拆穿……本官不要面子的嗎?」
楊枝一愣,老道學竟與她插科打諢起來!
笑不自覺綻地更開,眼底蔓生出本能的撒嬌:「大人要面子,我便不要麼?大人說我丑,我一個女孩家,面子往哪擱?」
柳軼塵眸光落在她的笑靨上,似被刺了一下,當即轉開。
良久,「那算本官……錯了。」一句似有若無的話才從書案上傳來,悄無聲息又震天動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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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替柳軼塵包紮好,將藥箱放回架上,這時卻聽見廊外傳來腳步聲。她忙快步出去開了門,恰好迎上來人。
來人是燕歸樓的申冬青,看見楊枝,微怔了怔,立刻道:「柳大人在嗎?」
「在的,申公隨我來。」申冬青無官無職,但他明顯是太子門下,楊枝不敢造次,遂以「公」字相稱。
引了申冬青進去,柳軼塵問:「你怎麼來了?」
申冬青拱手行禮,道:「大人可是抓了陳旺?」
「是。」柳軼塵道:「殿下可有指教?」
申冬青道:「不是殿下差我來的,是此案相關,我有些線索想稟報大人。」話落向楊枝覷了一眼,楊枝欲往外走,柳軼塵道:「無需避諱,楊書吏為本官記錄。」
「是。」
楊枝取了筆,在下首坐下。申冬青立刻道:「小人方才在店中遠遠看見陳旺母親進了開源當鋪,心下好奇,追了過去。」
「他母親當了什麼?」柳軼塵問。
「這個。」申冬青道,自懷中取出一枚金鑲玉牡丹紋飾的耳墜,那耳墜紋飾極為繁複,累絲鑲嵌,花心綴著一枚珍珠,成色上佳,一望便知是極貴極重之物。
柳軼塵接過耳鐺:「倚翠閣出品?」
「小人不懂,但見這紋飾,京中手粗點的匠人想必制不出來。」
柳軼塵斂眉,立刻差人叫了倚翠閣的夥計來問。夥計一見那耳墜,當即道:「這是去年方夫人在小的家定的!」
「方夫人?」
「是,就是前日沒了的……方、方侍郎家夫人。」
恰好早上差出去上陳旺家搜查的捕快也回來了,提著一個厚重的包裹,來報柳軼塵。包裹打開,那裡面赫然是千兩黃金,足足二十多枚金錠子,碼的整整齊齊。
一個小小的家奴家中,怎會有千兩黃金!
柳軼塵撿過一枚金錠一看:「去叫富通錢莊的掌柜來。」
楊枝也撿起一枚端詳,「大人,這金子有什麼門道?」
「金底有錢莊的花印。」柳軼塵道:「京中錢莊出去的銀錢都有各自的花印,別處仿印不來。是為了防止兌出去的銀錢被人污分量有缺,說不清楚,引起沒必要的官司……而且這花印隔一段時日一換,這是富通去冬才換的新花。」
不一時,捕役帶來富通錢莊的人,卻不是掌柜,只是個縮頭縮腦的下人,說是自家掌柜到莊子上去了,要旬日後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