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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換來他不客氣的一聲:「不許笑!」
楊枝當即憋住了笑,微微揚起了脖子。後來究竟怎麼成的事,她也沒了印象,那一個晚上被無數個混亂的片段撕碎,她想起那一次隨父親縱馬、在北軍營中和人打架、利刃划過小臂時的感覺,那種突如其來的劇痛,幾要割裂她的神經,然而劇痛之後卻是酣暢淋漓的痛快,帶著血腥味的痛快。
痛快痛快,痛在前快在後,這兩個字相生相伴,描摹出人心底那種複雜混沌的極致。
因為劇痛皺眉的那一刻,柳軼塵仿佛愣了一瞬,有一種意料之外的茫然。下一息,卻緊緊擁住了她,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眉心,一點一點撫平那微微擰起的痕跡。
柳軼塵是個聰明人,在所有的事上領悟力都極強,沒有例外。
月華似春蠶吐出的白白的絲,縷縷纏繞,織成一艘小舟,帶著他們攀山越海。海浪洶湧衝擊著她,咸/濕的大海氣息將她包裹,汗水貼著汗水,帶著盛夏特有的黏膩潮濕,讓人心中衝破一切桎梏的欲/望更加強烈,手指想要不顧一切地抓住點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來自天際的吟唱,古老而空靈。
柳軼塵的體力好得簡直不像個文弱書生,不知什麼時候,楊枝終於累倒,枕著他的臂膀,沉沉睡去。
青絲在他肩頭鋪開,被細汗打濕,如同池藻一般。
池藻下是她滑膩的肌膚。他記得第一次穿過那青絲,看見她脖頸的時候,就發了怔,白玉一樣剔透,還泛著溫潤的光。
沒想到撫上去是這樣的感覺。他無法形容方才觸及那一霎那的感受,酥酪少了些許彈性,玉石又失之堅硬,分明纖細見骨,卻又好像沒有形狀一般,經他手輕輕撫過,便化成了一灘水。
他終於明白了食髓知味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是一種刮骨也療不盡的毒。
她的大紅嫁衣被胡亂丟在一旁,朗月入窗,將那鮮艷的紅照出沁出骨髓的血色。他方才忘記說了一句話,她著紅時當真好看,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今日若是她當真嫁給薛穹,他只怕會忍不住殺了那廝。
楊枝睡夢中不知吃到了什麼美味,輕輕咂了下嘴,翻過身,將一大半個胳膊翻在外頭,柳軼塵替她將被子牽上去,不一時,她又翻了出來。如此兩三次之後,柳軼塵終於作罷,乾脆伸出另一隻手擁住她,拿自己的掌心替她溫暖露在外面的肩頭。
這一個混沌熱烈的夜晚很快過去,啟明星毫不留情地在東方亮起。
楊枝再醒來時天已大亮,身邊卻並無一人,只放著一套疊好的淺綠衣裙——昨日的嫁衣零落散在乾草邊,早已不成了樣子。
衣裙上放著一支金釵,與先前他送的那支並無二致,只是手藝略略純熟了些。她微微一笑,快速穿好衣裳,隨意挽了個髻出門:「二郎……」一邊輕喚著他。
然而推開門去,卻不見他身影,荒宅門扉處,另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抱劍而立。楊枝怔了怔,走過去:「黃鶴,你怎麼在這裡?」
「大人讓我來接……夫人。」
「夫人?哪個夫人?」楊枝問,卻立刻反應過來,微微一愣,兩頰不自覺暈上緋色。
黃鶴垂首,假作不覺:「大人讓叫的。」
楊枝心中湧起一陣別樣的情緒,面上更添雲霞。未置可否,良久,方問:「我母親可好?他讓你來接我,他自己人呢?」
「老夫人已然醒轉,一切都好。」黃鶴道,自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這是大人讓我給你的。至於他自己……夫人看信吧。」
楊枝拆開信封,快速掃完信中內容,呆了一瞬。半晌,才沉聲道:「我們這就出發。」嗓音中帶著明顯壓抑的情緒,卻在抬眸的瞬間歸於平靜。
容容流雲拂過山巒,遠處傳來莊稼漢耕作的笑語,是一個尋常又極不尋常的夏日。
南下的路上,柳軼塵信中的話不斷在她耳畔迴蕩。
「阿枝吾妻:
展信安。
見此信時我已在回京途中,你定要怪我不辭而別。這一回我不找任何藉口,亦不誆瞞,將昨日之事,與我接下來的計劃,完完整整告知於你。至於再見時,你打算如何責怪懲罰,皆悉聽尊便,只是莫要再說前夜那樣傷人的話。我雖一貫自負,昨日去時卻仍是滿心忐忑,沆瀣門無甚可畏,我只怕你當真不將我放在心上。
昨夜你雖有言不再相問,我卻不願再令你蒙在鼓中。
昨日薛府門前再會,我拿出三十萬兩黃金籌碼時,知曉你很憤怒失望,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沆瀣門勢大,三十萬兩黃金落入他們手中意味著什麼,我亦十分明白。其實這一日我早有防備,當初避開你去尋那黃金,不是未多藏一個心思。不過並非為了防備你,而是想著有朝一日陷入此等兩難境地時,能為你留一手選擇的餘地。你若事先不知,在外人看來便真假難辨。
是以,我當初便在黃金底下埋下火藥設下了機關,而那墓中黃金之數,亦遠沒有三十萬兩。最上面幾層的確是黃金,底下的卻不過是形似的方石,李挺之人初見那麼多黃金,必然心神迷亂,這便是我的機會。
故而昨夜我能帶著你順利逃脫。這一路南逃,我亦事先做好了一些布置,只是時日尚短,李挺與沆瀣門又並非等閒之輩,早晚會追來。因此我細思之下決定與你分作兩路——若是我運氣好,半月後自能與你會合。若是不好,你便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