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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軼塵老實不客氣地點了點自己的右手:「餵。」
楊枝這才反應過來,無奈執起湯匙,舀了口魚湯,餵到他嘴邊。他卻並未張嘴,楊枝皺眉,柳軼塵厚著一張顏,絲毫沒有大理寺堂官的包袱:「燙,吹吹。」
楊枝真想將他另一隻手也索性燙廢。
無奈將那勺子放到唇邊,輕輕吹了兩吹,方再次遞過去,這一回他未再矯情,一口吞下,清澈眸光落在楊枝臉上,笑出一臉近乎幼稚的壞意:「好喝。比那晚的香多了。」
信你就有鬼?她雖自負烹飪不錯,但那小艾手藝,屬實不在她之下。
楊枝白了他一眼,夾了一片魚,遞到他嘴邊,他慢條斯理地將那魚咽下,忽然道:「謝雲是韜光養晦的好手,但聰穎狡黠、心思深沉,絕不輸譚肅。」
「謝雲是禮部尚書謝長思旁系的侄子,自幼長在江州,據聞幼時十分家貧,很受族中子弟欺凌。謝母被謝家本宗的幾個惡婦逼死之後,謝雲便住進了道觀,直至後來高中,也未曾與謝家本宗再有往來——然高中之後,他卻親自登門上謝家本宗謝罪,與叔父謝長思修好。外人都道,此子薄情寡義,為了仕途,連母仇也忘了。」
楊枝放下勺子:「這麼說來,他若非汲汲名利、枉顧一切之徒,便有可能,是所圖甚遠?」
柳軼塵卻並未理會,目光只盯著她手裡的湯匙:「別停,接著餵。」
楊枝想將他燙殘的心剎那又起,然對上他那雙看似明澈的眼,一下子又軟了心思,低頭舀了一勺羹,送到他嘴邊。柳軼塵滿意喝下一口湯,方問:「你道原先在你這位子上的主事緣何被黜?你道今上為何許一個女子入朝?近來御史台新進了一個人,你道是誰?」
楊枝茫然地搖了搖頭,連忙又為柳軼塵餵了口魚羹。
柳軼塵笑道:「前幾日江州仕子鬧事,起因是一個貧寒仕子因無錢買藥,只是淋了場春雨,便因傷寒活活凍死在了家中。這便揭開了一樁大事——你想必知曉,凡考上官學的仕子,非但免徵稅賦,朝廷還會每月給予一定數的月錢,雖數目不大,但對一些貧寒學子來說,卻是雪中送炭。但自前年開始,這筆月錢卻無故斷了。仕子各處尋門路上告,不是被太守攔下,便是被刑部壓下,直至前幾日,因那貧寒仕子身故一事,眾仕子終於怒氣難消,闖進了州府,乾脆將太守綁了,才將此事鬧大。」
「按下這事的便是被黜掉的那個主事?」楊枝問:「這與我入朝又有何干係?」
「你可知那主事是誰的人?」柳軼塵問,見她面現茫然,道:「朝中目下勢力最大的兩派你定然知道——江家與太子。但太子本身其實並無什麼勢力,他性子敦厚,不擅籠絡人心,圍聚在他身邊的人,大半是母族的勢力。先皇后衛氏當年隨今上征戰北伐,屢立奇功,很得人心,於是衛家便藉此聚集了一波勢力,隨後延樂之變,這些人亦為今上出了不少力。皇后仙逝後,這波勢力便成了太子的擁躉,便是如今禮部、刑部、工部的那些人。」
「那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和這謝雲又有什麼關係?」
柳軼塵低頭覷了覷她那湯碗,楊枝此時已沒了半分小性,當即夾了一片魚送至他唇邊。柳軼塵輕輕一笑,須臾,道:「如今這些人與江家勢力分庭抗禮,本成制衡局面,對今上來說,其實是好事,只是……太子性情太過羸弱,這前狼後虎之間,他反而成了一隻任人宰割的鹿。現而今天子年歲漸高,為太子長遠計,他需要削弱這兩派勢力,而要這麼做,他需要第三股人馬。」
「這第三股人馬最好出身寒門,無依無靠、無黨無朋,方能夠不為任意一方所用。」柳軼塵頓了一頓,方定定道:「我是一個,謝雲是一個,而你,亦是一個。」
「可……我是女子。」
「先皇后亦是女子。」柳軼塵道:「他便是想藉此提醒衛氏,這天下,是他李家的,所有的權勢榮華,他想要,隨時可以拿回去。」
楊枝怔了片刻,旋即想起第三個問題:「你方才說御史台進了一個人,是誰,我認識嗎?」
柳軼塵自她手中端過碗,將碗中剩餘的湯羹一飲而盡,方冷冷道:「薛穹薛聞蒼,你的故人。」
「薛大哥?」
「叫的真親熱。」柳軼塵輕哼一聲,向那碗裡剩下的魚片努了努嘴。楊枝只好將那魚片夾著,送到他嘴邊,他這回咀嚼的聲音格外大,絲毫沒有片刻前的斯文。須臾,似將胸中怨氣俱咀嚼殆盡,方道:「薛聞蒼被封了巡按御史,此刻已經南下江州了。」
「南下江州?查仕子案?」
柳軼塵點頭。
「他怎會忽然被卷進此案?」楊枝納罕。
柳軼塵目光在她面上輕輕一點,又很快躲閃開,清了清嗓子,方道:「薛家是天下至儒,薛聞蒼出面既能安撫仕子,又能震懾地方,是最恰當的人選。」
楊枝垂眸,這理由合情合理,可不知怎的,她心中總是有種異樣的感覺。
柳軼塵用畢魚羹,楊枝將殘羹收拾了,要送返廚下。柳軼塵卻叫住她:「一會自會有人來收。」
楊枝知道他大概有別事吩咐,便未堅持,留了下來。
卻見他目光落在她腰間:「怎麼這幾日未見你佩掛香囊?」
「那是上巳節掛的,我不捨得那香氣浪費,又多掛了幾日。」楊枝笑道:「如今上巳節都過了好些日子,再掛就不像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