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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還算得上謹慎。」柳軼塵笑道:「那你怎會聯想到姜衍?」
「我不過是試試他……」楊枝道:「從京城出發前我就查過幾人背景……姜衍是個孤兒,從小在乞兒堆里長大。聽聞十二歲那年碰到個瘋道士,道士教了他幾手好功夫,後來便在鏢局武行打雜,又經武行舉薦,做了捕快。大人聽下來有沒有覺得熟悉?」
柳軼塵但笑不語。
楊枝見賣不了關子,便乾脆道:「韋嬋說過,喜歡拜穀神的多是些窮苦人——朝霧、王嬤嬤再加上這個姜衍,都是無依無靠之人。來之前有人給了我一把刀一支筆……」故意看向柳軼塵,挑了挑眉:「說是鷸蚌相爭,還讓我猜猜哪個是漁翁。」
柳軼塵絲毫未覺不好意思,淡笑不減,從容如仙。
楊枝只好續道:「……我仔細想了一下,江衛兩氏相爭,一利天子,另一利……」
「李挺。」
「有人給我送了茶,若非討好,那便只能是嫁禍。倘是討好,那人沒道理借他人名頭。而若是嫁禍,那無非是為了讓我不要再查這個案子。」楊枝道:「現下最想這麼做的,我思來想去,只有那個漁翁。而要是嫁禍,光有一罐茶沒有用,還得有一個由頭挑起事端,這由頭需有我身邊人挑起才更作真,我一一觀察了身邊的人,唯姜衍最為可疑。而且……」
「到江州前的一晚,我看到他與江行策私會了。」楊枝道,將那晚情形簡要說了一遍:「我不知道他們所說的那個人是誰,但我身邊,眼下關頭想藉機靠近江行策的,若非汲汲名利之心過熱,那便是別有所圖。若是熱衷名利,由我入手,自比由江行策入手更簡便些,畢竟……一路南下,他是因為我才願與刑部之人同行的。」說到這裡,怕他誤會,又補了一句:「他大抵也想知道,刑部究竟能在這個案子當中翻出多大的浪。」
柳軼塵聽到前一句,唇角是本能往下搭了撘,但她後一句出口,那一點幾不可察的弧度,卻又揚了回去。
說話間柳軼塵一碗飯已見了底,楊枝卻才動了幾筷子。暮春時節,天氣已經轉暖,然而傍晚時候,一陣風襲來,還是有些微無傷大雅的涼意。柳軼塵見她說的興起,不動聲色地從食盒中另盛了碗飯,替換掉她跟前已有些涼了飯碗:「別光顧著說話,吃飯。」
楊枝老實不客氣地端起飯碗,沒皮沒臉地一笑:「大人說過的,食不言寢不語——那我就說盡興了再吃,免得大人再嫌棄我不斯文。」
柳軼塵用一種「仿佛你現在就多斯文」似的眼神覷了她一眼,又為她盛了碗湯:「那只怕這頓飯要吃到地老天荒了。」
作者有話說:
柳哥就知道吃。
小楊也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以後女主外,男主內。
第五十五章
楊枝悶頭專心吃了會飯, 忽然想起什麼,抬頭問:「那給姜衍的信上,究竟寫了什麼?與衛脩相關?」
柳軼塵讚賞地覷了她一眼, 點點頭:「只有四個字——衛脩必死。」
饒是已有所料, 楊枝眉心還是輕輕一跳:「真是鐵東來的字跡?」
「你說呢?」
「薛大……人不會看錯的。」楊枝道。
柳軼塵輕哼一聲:「你就那麼相信他?」見她垂下眼, 又忍不住補道:「薛聞蒼的眼力見自然是好的,只是他肯不肯說真話, 就是另一回事了。再者, 那日有人冒充他的筆跡給你寫情信,你不是也未看出來?」這一句話本是要安慰她的, 出了口, 卻不知怎麼回事, 莫名添了幾縷酸味。連他自己也覺察到了,轉過眼,眸光躲閃般的,落在了那叢翠竹上。
楊枝卻只抓住了他話中實在的意思:「你說什麼?哪個信?」她自然立刻猜到了柳軼塵說的是哪個信, 只是一時之間, 心中驚疑交加,不知從何問起。
柳軼塵收回目光,輕輕典了典袖子上的褶皺:「紅紙封著的、你一直疑我偷看過的那封。」
「你果真偷看了!」楊枝霍然起立。
柳軼塵抬起眼, 清澈雙目如洗過的青天, 一點塵埃都沒有:「你就這麼看我?」
這一反問令楊枝忽然短了氣勢,心中卻仍覺得堵了點什麼, 唇微微翹起。柳軼塵見狀, 拉過她衣袖, 忽然沉下聲:「我再說一遍, 那信我沒看過。只是有一件事, 我得坦白。」
「坦白」總是和「謊言」或「欺瞞」連在一起的,楊枝沒有就勢落座,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清清泠泠的眼底閃過一絲審視。
柳軼塵觸及她這目光,轉瞬避開,道:「你還記得我與你說過和薛聞蒼打賭的那幅畫嗎?」
「嗯。」這都什麼時候的事了?且還雞毛蒜皮。只是那畫……是為了個從沆瀣門救出來的姑娘……楊枝眸光微微一動,眼底更添了幾分鷹隼般的考教,灼灼盯著面前這個「壞」水可以填滿一整個桑湖的端方「君子」。
「君子」沉默片刻,道:「那扇面上,我畫的是你。」
「嗯?」楊枝一時仍未反應過來。
「我與薛聞蒼打賭,認輸的自毀其畫,三年不碰畫筆。」柳軼塵徐徐道,有意無意拿眼角窺她的臉色,楊枝卻渾然不覺,柳軼塵這一句已然在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認輸的自毀其畫,三年不碰畫筆。
薛穹就那麼輕易認輸了?
她沒看過柳軼塵的畫,但薛穹的才華她豈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