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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仆眼皮一跳。
到了第二日,楊枝依言出現在御史衙門口。她昨夜回去又看了會卷宗,同時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申冬青也回來了,道:「領頭鬧事的書生叫溫芳卿,薛御史一到,就逃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我去了他家中,家中只有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看那樣子,只怕臨盆之日不遠了。那女人一問三不知,只知道哭,說是鬧進太守衙門那天,溫芳卿就沒回過家。當日只怕大禍臨門,這女人還祈禱他不要回來。誰成想,這麼多天一點消息都沒有,連生死都不知。眼看自己就要生了,這可如何是好?」
申冬青基本上是重複的溫氏原話,楊枝垂著眉眼聽他說完,忽然道:「將那溫氏接到衙門來吧,交由香蒲好生照料。」
申冬青愣了一瞬,當即應諾。
回了房,香蒲提著一個紅漆食盒過來:「大人,太守衙門著人送來了些點心,說看大人白日吃的高興,便多備了些給大人送來。」
楊枝一邊解/衣一邊擺擺手:「放著吧。」話落忽然想起什麼,停了解/衣的手,三兩步奔到桌邊,打開那食盒,第一層是一些時令花卉做的糕品,第二層是一些堅果蜜餞,第三層……
是一個小小的青瓷罐子。瓷色清透,一看便知不是尋常窯出品。
打開那罐子的蓋,饒是早有所料,楊枝眉頭還是猝然一皺:「幫我送回去……」香蒲不解,卻並未多問,只是應是。然走出幾步,卻又被楊枝叫住:「慢著,你明日幫我送去……這個地方。」
楊枝再出現御史衙門口,門房似已早有準備,趨步迎上來,道:「今日我們薛大人出門了,楊大人還要再候候嗎?只怕我們大人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楊枝道:「不了,本官今日還有別事,改日再來叨擾。」
門房顯見地鬆了口氣。
楊枝不著痕跡地一笑,轉身離開。走的時候棄了馬車,乾脆步行向鬧市而去。誰知才轉過街角,忽見幾匹駿馬瘋了一般朝自己飛奔而來……
片刻後,姜衍抱著半身是血的她,急慌慌地衝到了御史衙門口。
門房見到這情狀,駭了一跳,跌跌撞撞奔去衙內報信。不一時,便見一襲朱衣,三兩步跨過門檻,飛奔過來。
不由分說地自姜衍手中接過她,急的臉都變了色:「傷在哪了?痛不痛?」聲音微微顫抖,只這前後衙的工夫,額頭已沁出微微細汗。
楊枝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時恍了神——這才是記憶中他本該有的模樣,官袍加身、端正凜然。好一會,直到他見她不語,以為她被嚇著了,又低聲說了句「阿敏不怕,我在的」,她才反應過來。
心底浮起一陣潮水般的情緒,好像兒時珍惜的玩具忽然拿到眼前來,才發現它早褪了色。
她盯著他,淡淡問:「薛大人不是出門了嗎?」
薛穹步子一頓,臉色微微變了些:「我方才正、正要出門……」
薛穹自幼習的是君子之道,極不擅撒謊,在她面前尤是。望了他片刻,她忽然整個身子一翻,自薛穹懷中跳了下來:「薛大人,我沒事。」
薛穹一愣,盯著她半晌,都未反應過來。良久,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目光移到她滿是血跡的裙擺。楊枝不待他問,便自己道:「那是豬血。」
薛穹怔了片刻,那豬血的腥氣才向鼻中鑽了進來。他是醫者,對這些味道的分別本十分敏感,然而剛才奔出來的那一刻,五感似都被齊齊封住了,什麼也聞不到,什麼也感受不到。眼前只有她裙裾上那一片刺目的紅,將他全身的血液都點著了一般。
楊枝話落,他茫然了一瞬,手臂仍維持著抱她的姿勢,愣愣向前舉著,那上面卻空無一物,像冬日落盡樹葉的枝杈,有一種說不盡的蕭條與落寞。
其實他該高興的,不是嗎?畢竟她現下無事,他難道還希望她此刻當真有個三長兩短?
良久,他似才反應過來一般,好看的眉心微微凝起,那水洗過的面龐上流過一絲仿佛不解的情緒:「你騙我?」
楊枝道:「薛大人不是也騙了我?」
「阿敏!」
「薛大人,我現下姓楊,單名一個枝字。」
薛穹垂下眼皮,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一個什麼決心一般:「好,楊大人,今日來本衙門,不知有何貴幹?」說話間他已收回了雙臂,背在身後,不等楊枝答,當先向堂內走去。
楊枝緊隨其後,開門見山:「下官想要提審衛脩。」
薛穹背對著她,邊走邊道:「本案目下由御史台來接管,我御史台的證人,自無交於旁人審訊的道理。」
「大人可否告知此案何時轉交了御史台?大人可有移案文書?」楊枝緊追著他問:「這案子去年便在刑部立了案,陛下也已知曉,如今刑部派下官來徹查此案,訊問證人,正是下官份內之職。」
「御史台監察百官,可從未聽說過還有阻礙別部辦案之權——薛大人,下官理解大人心中清正,眼裡揉不得一點沙子,心中更容不下一絲污穢,才將衛脩看的這般嚴苛。但正因如此,御史台與刑部才更應該同心戮力,早日查明案情真相,給天下仕子一個交代,不是嗎?」
說話間兩人已步至堂內,薛穹長身玉立於那一方「肅僚扶民」的匾額下,仍背著手,未轉過身來。楊枝看不見他的面色,亦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麼,斯須的沉默之後,只聽見他沉聲道:「御史台監察百官,此案事涉江州太守,正在本台憲職司之內。衛脩是本案關鍵證人,無上級調令,恕本官不能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