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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如蒙大赦,連忙埋頭飯中,不敢看他。燭火將她雙頰映上紅暈,柳軼塵輕輕一笑,道:「我年俸二百兩,祿米四百石。目下在京中未購置宅院,但這些年多少還是攢了點錢,要買,亦不是難事。家中親眷情況,你已知曉,我無父無母,孑然一身,是以你嫁過來無雙親奉養,可自在恣意,以前怎麼過,以後仍舊怎麼過……」
楊枝聽到「嫁」字,一口飯噎在喉嚨口,雙目圓睜瞪向他,像一條死不瞑目的魚。
柳軼塵笑著遞過一杯茶來,另一隻手撫上她背,輕輕拍了拍。楊枝好容易將一口飯順下去,又聽見他接著道:「京中素來傳我不近女色,更風聞我有斷袖之癖。今日我必須言明,我從不好龍陽,只是以前對別的女子沒有興趣,自然,婚後亦是沒有的……」
楊枝聽到一個「婚」字,眉心更是劇烈一跳:「打住打住!大人你你你你究竟在做什麼?」
「我?我在向你求親啊。」
「我在向你求親啊。」柳軼塵坦坦蕩蕩、從從容容吐出一句話,仿佛在說「我在與你吃飯」一般隨意:「你說你要考慮考慮,那我便說些我的好處,讓你考慮的全面些——我目下只是三品,但你要一品誥命,我可以去掙。我自幼學問便不錯,日後你我的孩子,想必也不會笨,教起來不費心。我這副皮囊,據說亦算悅目……」
楊枝用一副看瘋子神情盯了他半晌,他卻仍意態從容,說話間竟還沒忘了伸出筷子去。
她咬了咬牙,低頭道:「大人你知道我的意圖,我只是想從沆瀣門那換來母親的消息。」
「嗯。」柳軼塵應聲,將一塊竹筍送進口中,慢條斯理地嚼了嚼,咽下去,方抬目看她:「那你難道不知道我的意圖?」
楊枝覺察到他的目光,但不敢抬頭,良久,囁嚅出聲:「大人,我要走的,京城是非地,我、我只想與母親過些清淨生活。」
「唔。」柳軼塵點頭,略忖了忖:「我亦並非一定要待在京城……我在地方做過幾年縣令,就是再去地方上,相應亦能很快適應。」
「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楊枝不知怎的,有些煩躁。
「我明白。」柳軼塵停下筷子,鄭重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長長的睫簾在眼下投出一圈陰影,一如他此刻晦暗莫辨的神情。須臾,淡淡續道:「你要走時,與我直說。只要你確定要走,我定不會阻攔。」青年人的清冽嗓音中混入了一絲中年人的沉實,好像修閉口禪的高僧忽然開了口,重若千鈞。
「那大人……」
「我還是再與你說說我的好處吧。」柳軼塵道,筷子再度伸出去:「我這人興許看著悶些,但你若喜歡熱鬧,我亦可以相陪。我……」
月色忽然潑辣地灑進了堂前,逼得昏黃的燭光也淺淡了幾分。柳軼塵一身青袍,眉目疏雅,如清茶遇水,一點一點展開。這樣玉山般的容顏,又豈止「悅目」二字?
而那玉山之上,一輪古月高懸,照出了千年萬年的孤獨,似雪狼獨行於曠野之中,似微火閃爍於地下深穴。
楊枝有一瞬竟想伸出手去,去撫摸他的眉,他的眼。
他仍在滔滔說著。楊枝已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他往常話從不像今日這般多,只遇上案子相關的,才多分辨解釋幾句,亦是言簡意賅、點到即止。
埋在心底的種子開了花,才恍然醒過神來,不知何時早破了土。
「大人!」
「嗯?」
「我答應了。」楊枝看著他,忽然一口氣道。
既然前路渺渺,他又是難得的同路人,何不攜手共走一程?
伸出去的筷子僵在碟邊,不知過了多久,叮的一聲脆響,箸尖與碟沿相交,柳軼塵微啞的聲音像翻越了千山萬水,才從喉嚨口掙脫出來,然在唇邊滾了半天,卻只是一句:「吃、吃菜。」
「大人,你給我夾了塊姜。」楊枝嗔笑。
成群蛺蝶在柳軼塵心中振翅,「哦哦。」忙伸箸夾回來。
「大人,你那夾走的是我的肉片。」
作者有話說:
[1]起居注一般只有帝王有,這裡為劇情推進,為東宮也添了份起居注。
楊枝:大人你是悄悄去過相親角了嗎?
柳哥連孩子教育問題都考慮好了~~
第四十章 (一更)
用過晚膳, 楊枝回到內院黃成住處。黃成聽見她回來,幾乎是飛奔著出來迎接。楊枝從未見過這樣的黃成,亦自忖與她並無這麼深的交情, 愣了愣, 已聽見她連珠炮似的問:「你可算回來了!昨夜你去哪了?是在大人那過的夜?大人說什麼沒有, 何時救我出去?」
面對她一連串的提問,楊枝一時不知道先答哪個, 乾脆一個都未回, 反問道:「你怎麼了?殿下昨夜……又來了?」
到了如今這個份上,太子對黃成的心思已成了司馬昭之心, 只是這司馬昭之心是為何, 卻無人知曉。
黃成生的不錯, 可太子並非第一次見她。若說是因為那日撞見她沐浴,忽生了心思,也不太像。他貴為太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 旁的不說, 便是藍採薇與韋嬋,已是一等一的美人。那位已故的太子妃,楊枝雖未見過, 但看江令籌長相, 便知道差不到哪去。
再者,由那晚在大理寺的情形來看, 太子對黃成仿佛還有幾分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