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江令籌武藝極高,滿京城也只有北軍的車騎都尉凌風眠能與他打個平手。他的刀已是世所罕見的利器,一刀下去,柳軼塵手臂登時血如泉涌。「大人!」楊枝面色一變,忍不住驚叫出聲。
濕漉漉的長袍頃刻讓鮮血所染,那血落在盆中,如一朵朵紅蓮在水中綻放。
「出去!」
柳軼塵聲音仍然喑啞,還帶著一絲掙扎後的疲憊,可出口的話卻是不容拒絕的。
楊枝深深望了一眼,轉身步入院中。
夜色正好,院中的海棠花開的正佳,楊枝坐在海棠花樹邊的石凳旁,對著柳軼塵方才未下完的棋局發呆。
夜風乍起,吹落花紅無數。面前縱橫的棋盤上散落著零星的粉瓣,那分明淺淺的粉不知怎的一下子翻作了刺目的紅,楊枝想起柳軼塵方才順著衣袖滴落的和唇畔的血,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唇。
柳軼塵雖看起來冷淡,但其實是個極溫柔的人,會為了林嫂百折不撓,會為了黃成以命相搏。朝霧一案,即便已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仍對青樓妓/子以禮相待,無半分高高在上的倨傲。
只唯獨方才那一刻,她對自己說不上半分溫柔。
她知道那是因為藥力作用,但那一刻的攫取,讓她有一種那仿佛是積壓許久的欲/望決堤、胸中猛獸衝破柵欄的錯覺。
人無需壓抑本不存在的欲望。
而更為奇怪的是,她其實一點都不牴觸。
他貼在自己腰間的手寬闊溫暖,似能將她整個腰肢握在其中,將她整個人庇護起來。他抵住自己後腦的手臂遒勁有力,似能給予她最堅實的依靠。
這麼些年漂泊,她自己一個人慣了,霜刀風劍硬扛過來,也以為自己練就了銅牆鐵壁,並不需要這些。
可又有誰是真正不想要這些的呢?
方才為她盛湯,她不是沒看懂他的眼神。燭光氤氳下,他的溫柔傾瀉而出,那是她幼時祈盼過無數次的華燈溫暖、煙火家常。
作者有話說:
柳大人:不對自己狠點怎麼能追到老婆。
第三十六章
但他兩終究是不一樣的人, 這京城中的任一人,都與她是不一樣的。
她想起初見的那個晚上,他向自己遞出手時說的話:「聰敏之人皆有個毛病, 喜歡追本溯源, 求一個真字。」他沒有看錯她, 幼時薛太傅說她是極聰明的孩子,她那時就只喜歡解九連環、幻方這樣複雜的遊戲。她喜歡刨根究底, 喜歡追逐真相, 短短几日探案的經歷已讓她興奮不已。
但她終究是……要走的。
這般胡亂想著,她終究是有些不放心, 走到門邊:「大人你還好嗎?」今夜他中毒無論如何是因她而起, 那藥也不知下的有多重, 而且,不知是否會不會危急性命。
那藥無論是東宮何人下的,料想目的不會是為了要他命而來。堂堂大理寺卿陡然喪命東宮,無異於此地無銀般告知世人太子妃案有問題, 這只會引來更多的人更深的探查, 不說別人,西廂的小祖宗也不會輕易作罷。
只是與那藥一起的還有方才那名宮裝少女,應當是幫他解毒並構陷的, 若柳軼塵將那少女推之門外, 他自己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楊枝亂七八糟的話本子沒少看,腦子裡蹭的跳出一些諸如不這般解毒便會死之類的橋段, 若是以往, 她一定一邊罵著無知荒誕一邊津津有味地繼續看下去, 而今日, 她心底卻不知怎的多少有些動搖起來……
可知人一旦緊張起來, 再確信的事也會變得不確信。
這般想著,她不期然想起那日在馬車中柳軼塵問她是否有意中人時的話,易地而處,她猛然意識到他那時興許並未撒謊……
她恍了恍神,定下心來時,卻未見裡面傳來答話。心一下子又提起來,又喚了一聲:「大人……」
這才聽見屋內傳來回應:「怎麼了?適才在裡間,並未聽見……」聲音仍是啞的,一如大漠中長途跋涉的旅人。
這間屋裡外兩間,外間是會客的廳,裡間是臥室,里外之間其實還有一個隔間,是尋常下人歇臥之處。
「大人……還好嗎?」楊枝立在窗下,問。
柳軼塵大概也憑聲音判斷出了她的位置,身影也在窗紙上慢慢變大,卻沒有開窗,只是隔著朦朦朧朧的窗紙,道:「好一些了。」這一邊窗正對著一株榕樹,夜風輕拂,榕樹葉簌簌作響,越襯的夜靜了下來。兩人的聲音雖低,卻因為有些啞,不知怎的,竟有種在貼著耳朵說的感覺。
「那我進來給大人包紮。」楊枝沉默了一會,試探著說。
「不、不用,我自己來。」柳軼塵連忙道,似乎當真怕她這就闖進來,聲音里已有些急。
楊枝低低一笑:「大人難得這般怕我,倒好像我是洪水猛獸……」
柳軼塵輕嘆口氣,良久,沒直接應她,反道:「你回去吧,我沒事了。別的事,明日再說……」
楊枝靜默了片刻,卻無半分挪步的意思。快十五了,月色朗朗,將她整張臉照的透若水光,若是柳軼塵此刻推開窗,定能看到她眼底亮的驚人:「大人,我今晚不回去了。」她定定道。
柳軼塵一怔,立刻道:「不行。」
「大人,那下毒之人說不定還有別的後招,我這一走,大人只怕又會遭算計。譬如……」說到這裡楊枝輕輕笑了笑:「若是夜半有貌美宮人上門,我還能替大人擋上一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