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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軼塵充耳不聞,向前緊邁兩步,似乎要逃開她無處不在的馬屁。
楊枝連忙追上來,不知是此刻入耳的氣氛過於歡快,還是與柳軼塵「親切友好」的交流給了她放肆的勇氣,她忍不住道:「大人,民女有一個問題。」
柳軼塵沒有理會。
楊枝頓時偃旗息鼓。
繞過那片矮房,柳軼塵忽然道:「為何不問?」
「大人不允,民女不敢。」
「本官未允,你不是照樣要逃?本官不允,你就不往下探查了?」柳軼塵住腳,冷冷道:「戶部侍郎方濂與本官同為正三品,侍郎夫人母族最高官至吏部尚書,倘若如今方夫人想致穠煙姑娘於死地,不許你再在此案上深究,你查是不查?」
楊枝愣了一下,不知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怎麼迎面被蓋了這麼高的帽子,然而一瞬的恍惚之後,她忽覺有一股久違的意氣在胸間縱橫捭闔,中邪般一拱手,定定道:「查。」
不知是不是她突如其來的鄭重神色太過好笑,柳軼塵輕扯唇角,露出自楊枝遇見他以來唯一正常的一個笑,在清澈月夜下,那個笑竟似從他冷硬的面孔中脫胎出來,有了幾分少年人的影子。
「問吧。」柳軼塵道。
楊枝怔了一怔,這才開口:「大人怎麼知道民女今夜要逃?」
柳軼塵並未迴避,沉沉道:「白日你至少有三次逃脫的機會,但你沒有逃,說明你很有把握,或者說你心甘情願被抓。」
楊枝微驚,脫口問:「哪三次?」
「第一次,是申冬青讓你去尋太子。」柳軼塵道。
「冬青救我,我不能獨留他涉險。」楊枝應道。
柳軼塵一笑:「你知道他不會涉險。」頓一頓,反問:「你不如說說你是怎麼知道我並未昏厥的。」
到了此刻,楊枝明白,自己在柳軼塵面前,幾乎是個透明的人,乾脆道:「是申冬青的刀……白日他為了我逃生便利,給了我一把刀。但他的刀上有……長生果味,說明即使白日不是我,大人也一樣會『中毒』。」
柳軼塵輕笑:「那是龔岳著人下的……哦,若是白日的你,應當以為是鄭大人下的。」
「我原本也以為是鄭大人下的毒,但冬青一句話點醒了我。」
「哪句?」
「太子正在來的路上……」楊枝道:「大人知道太子要來,不可能耽在此處主持個廚子的遴選,說明此處可能是個局,而太子是個恰到好處的看客……聽聞龔大人本在翰林院,是經東宮保舉才來的大理寺。大人要動東宮的人,自然越是名正言順越好。」
柳軼塵步步誘問,楊枝應答如流,一時得意,不由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抖了出來。
柳軼塵輕笑:「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楊枝當然不能說她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當即訕笑:「大人說笑了,民間百姓閒來無事就喜歡編排、傳揚一些官中的事,民女喜歡在茶樓酒館廝混,因而聽了不少閒言碎語。」
柳軼塵輕哼一聲,不置可否:「你接著說。」
楊枝續道:「而且民女去尋太子之時,沿途並無什麼阻礙……連鄭大人的人也未追來。冬青武藝雖較鄭大人稍甚,但十個鄭大人,冬青必然不敵。可民女一路跑到萬字廊前,都不見有人追來……」
話落,楊枝幾乎是毫不停頓地,連忙「搖著尾巴」道:「大人,民女對白日情形不敢有半點欺瞞,大人但問,民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的容貌乍看不算絕色,但自有少女的清麗。膚色極白,不知走南闖北這麼些年怎麼養出這麼白皙的皮膚來,為月色一照,更有幾分瑩潤的光澤,趁著兩鬢的烏髮,竟有幾分攝人心魄之態。
她很喜歡笑,一多半時都像戴著一張拙劣的面具。只是此刻,不知是因她片刻前的老實,還是月色正好,那笑霎那如幽曇綻放,柳軼塵轉過了眼。
須臾,他道:「你知道本官未中毒,自然知曉申冬青並未真的涉險。那時你本可逃出大理寺,但你沒有。」
除有教訓之意或端起威嚴時,柳軼塵很少自稱「本官」。此刻就像是隨手抄起了一枚盾甲,非但自稱「本官」,還背起了手。
楊枝醒悟,她從來都喜歡觀察別人,卻鮮少觀察自己。
但她並不愚蠢,相反她極擅學習,無論是聖賢經文,還是雞鳴狗盜。而她的過人之處,在於她極擅總結,舉一反三。
想通關節,不待柳軼塵繼續,她自喃喃道:「第二次,是我隨太子候於亭下之時。那麼第三次,應當是鄭渠率太子離開之時……我不明白,第三次我分明……」
「……你裝的很像。」柳軼塵道:「太子沐浴,你雖不能隨進浴房,但討得一句恩旨,鄭渠絕不敢輕易造次……你能三兩語將太子帶來春秋池畔,還能令素有潔癖的他從西所經過,討要一句恩旨,絕非難事……龔岳在大理寺內袖手五年,禍沒少闖,但依然爬到了鄭渠頭上,靠的便是東宮的庇佑。你知道鄭渠修的是明哲保身之道,有太子在,你絕不會有事。」
楊枝愕然聽柳軼塵侃侃敘畢,忽然生出一絲泄氣之感。
大理寺有這麼個人在,她要做的事還如何能實現。
正自出著神,面前忽然遞過一隻手來,指節修長,握著個瓷瓶:「給。回春廬薛穹薛神醫給的藥,專治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