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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你想必已知道了,那傅婉娘寧死不從,投了河。方濂去了趟青州,回來便娶了我——要說那傅婉娘也當真是厲害,死了也不放過我們,自那之後沒幾年,姚家、趙家、許家都相繼敗了。如今,也輪到我們了。」
方卓氏灰敗的臉上現出一絲悲涼:「其實要是早知道這些年會這般過來,我當初又何必那麼犯傻去爭什麼方濂呢?」
「我那時生得十分好看,家中又有權勢,從小眾星拱月般長大。只要我想得到的人、物,從沒有得不到的,便是想要入宮做皇妃,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唯有那個方濂,絲毫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們在春日宴中頭一回相逢,他連目光都不曾在我身上多停留半分,我讓父親去試探他口風,亦被他一句話便推了回來——我那時很不服氣,憑什麼,那傅婉娘有什麼,我怎麼就比不上她!」
「那股不服氣催使我一定要得到方濂,我以為他不過是囿於責任,若是傅婉娘在先改嫁,他必會多看我兩眼、愛上我。」方卓氏輕輕一笑,笑中帶著對自己的譏嘲:「可我錯了。他借我父親的手除了傅家與沈家,起初對我還有幾分虛假的敬意,可自慶曆六年以後,他便惡形惡狀起來,時時冷著一張臉便罷了,有時我甚至覺得,他看著我時,都不如看著府中的丫鬟小廝親切。也是那時起,我性情開始大變……原先我雖然有些驕縱,但自問在執掌中饋上並不出格。」她頓一頓,輕嘆:「我這一生,都是因為一時的意氣與自負毀了。」
楊枝對她並沒有多少同情,不顧她嘆息,問:「你說另外三家相繼敗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慶曆六年,不就是傅憑章來京城尋傅秋蘭的那一年?這時間實在太過蹊蹺,莫非當年傅憑章見過方濂、和他說過什麼?
方卓氏想了想:「是慶曆七年和九年。工部尚書趙家畢竟勢大,從事發到抄家滅族,整整還遷延了兩年。」
「這麼說來,都在慶曆六年之後?」
「嗯。」方卓氏點頭,神色忽然一頓,半晌,忽狀似癲狂的縱聲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什麼如此,已不言自明。慶曆六年,方濂見了傅憑章,傅憑章告訴他婉娘的死因,他便開始報仇,而報仇的最後一個對象,是他自己。
二月三十日,他令人將自己刺死在了婉娘忌日那一天。
十九年前同樣的一天,婉娘決絕跳下石橋,任由初春方解凍不久的河水將她吞沒。
楊枝將這發現告訴柳軼塵,柳軼塵卻絲毫不驚,反輕輕一笑:「你可知方濂還藏了一招什麼後手?」他比出三根手指,說出那三十萬兩黃金之事:「方濂的確有能耐,各種虛帳倒帳,幫江家打理金庫十五年,竟不聲不響生生挖出這麼一座金山來。」
楊枝驚愕:「那金子藏在何處?」
「就在郊外所謂傅秋蘭的墳墓中。」
楊枝驚愕:「當真?」
「千真萬確,我已去驗過。」柳軼塵道:「朝霧撒了個謊,或者說她也不知道,方濂竟會將那麼重要的帳冊交由傅秋蘭——其實我猜測,傅秋蘭自己都不清楚,否則她也不會小心計劃出金簪藏信之事。方濂可能是趁人不注意時悄悄將那物什放進了傅秋蘭的包袱中。傅秋蘭一死,那冊子與藏金之處便到了朝霧手裡,朝霧藏著一手,未將它們交給沆瀣門。」
「那兩樣東西究竟在何處?」楊枝連忙問。
「你可還記得她臨死前給你的那盆綠菊?」
「記得。」楊枝應,忽然反應過來:「竟藏在綠菊盆中?」
柳軼塵點頭:「沆瀣門行事狠厲詭譎,朝霧身在其中,想必深有所感。她心思多竅,勇不畏死,因此即便是面對沆瀣門,也未能交付全部真心。」
楊枝心中微震,不覺泛起一陣複雜的情緒。須臾,卻又想起一事:「你何時去驗的?」
柳軼塵道:「那日你在穠煙房中休憩,我出去了一趟。」
「那時?」楊枝微怔:「你為何不帶上我?」
柳軼塵淡淡一笑,伸手在她額上一點:「你前夜一看就沒睡好,我想讓你多休息一會。」伸手在她鼻上輕輕一刮:「左右不是你我自己的金子,費那麼多心思做什麼?」
月余前的記憶在腦中一閃而過,那處處一步十算,為她左右籌謀、小心留下後路的他此刻也不知道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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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黃二人直到傍晚時才回到府中,剛打馬至巷口,已見一襲熟悉的身影倚門在望,連忙緊揚兩鞭,奔至門前:「阿娘,你怎麼出來了?」
楊母一張臉面無血色,神色中帶著一絲難得的嚴肅:「你去哪了?」她凜聲問。
「我、我出城了一趟。」
「是去尋江家遺失的那三十萬兩黃金了?」楊母眉心微斂,往日的溫柔慈和不見半分。
楊枝微愕,對上母親的目光,只好點了點頭。前日與江令籌交談時母親亦在身側,憑她的智慧,不難猜出大概。
「你可知道三十萬兩黃金對李挺而言、對這天下而言意味著什麼?」楊母以手指她,胸口劇烈起伏,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仿佛又白了一個度:「我寧可去死,敏兒,我寧可去死!」楊母說著,氣血上涌,一口鮮血噴在胸口,格外刺目。
「阿娘……」
她並非不知那三十萬兩黃金會被李挺用來做什麼,可銀錢說到底不過是銀錢,怎能敵得過她母親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