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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薛府別院的長廊,她看見階前的迎春花冒了個頭,又一個春日已悄然來臨。
五月初,費烈高舉李燮旗幟,依原先所言在甄州的江照渡江,南軍已做好埋伏,然而前一天夜裡,北軍的一支騎兵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南下,忽然偷襲了南軍大營。南軍毫無防備,一片人仰馬翻,營中四處起火,火勢連綿不絕,燒了大半夜。清晨,江州軍順利渡江。
楊枝並未撒謊,只是隱瞞了北軍這顆棋子。這也是她無論如何要進京的原因。
李挺大怒,沖入皇后宮中質問,皇后只冷冷看著他,任由他掐住脖子,不發一言,桃花目底照出一片雪色,令人忽然明白,她其實也是將門之後。
南軍敗仗而歸,退入兗州。北軍與費烈夾擊,輕易拿下豫州,似一把匕首,插入北方的腹地。
楊枝被軟禁在薛家別院,能自由行走的範圍更小了些。薛穹還是每日會來看她,為她診脈,陪她下棋,多數時候,兩人都是相顧無言。
有一日薛穹臨走,楊枝忽然叫住他:「算著日子,皇后臨盆已然在即了吧。」
薛穹沒想到她會忽然問及此事,愣了一瞬,方應了「嗯」字。
沒想到第二天夜裡宮中就來了人,請她入宮。皇后忽然腹痛,眼看就要生產,李挺心焦,無可奈何之下請她入宮陪伴,希望她的陪伴能給皇后帶來點力量。
楊枝走進皇后宮中時,裡面已叫聲連連。李挺在外室急得來回踱步,一見楊枝,也顧不得君臣之別:「你快進去看看,她不讓朕陪她!」
楊枝答應,快步走入室內,手心糯濕一片,微微發顫。
一見了她,已近力竭的江令梓忽然直起身子,一把攥住她手,湊到她耳邊:「姐姐,我們說好的,救我出去!不,救他!我是不行了,你替我救他出去!」
當天夜裡,皇后誕下一名男丁。而就在這時,前方送來急報,費烈大軍連下兗州五座城池,直逼京師。
自北伐以來,費烈大軍如有神助,每一個時機、每一個大戰之地都選得恰恰好好。
在百官一而再再而三地催逼之下,李挺終於離開皇后宮殿,回到承天殿議事。
而恰是在他離開之時,皇后江氏猝然崩於宮中,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孩。
李挺聞訊,顧不上步步北上的大軍與滿殿文武,倉皇沖入皇后寢殿,卻只看到她已然闔目的、冰冷的睡顏。
宮人將剛出生的嬰孩抱到他面前,他看都未看一眼,就那麼枯枯守了皇后兩天兩夜,手中攥著一塊粗糙的青帕,一點一點反反覆覆擦拭著她額邊被汗液洇濕的痕跡。
後來他終於暈倒。再醒來時,一名宮女大膽著沖入內殿:「陛下,那日楊姑娘進宮,奴婢見她遞給了娘娘一枚藥丸。」
李挺渾身一震,下一瞬卻霍然掀被下床,召來一整個太醫院查驗,確信皇后是中毒而死。
當日午後,禁軍沖入薛府,將楊枝綁進宮中。
楊枝神色平靜,見了李挺,連跪都索性不再跪。
「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我,又算什麼。」楊枝平靜道。
她的平靜更加激怒了李挺。極致的怒火灼燒之下,他不再與她囉嗦,乾脆叫來內侍:「拖下去,仗死。」
內侍上前來拉她,她卻輕輕一笑,直視李挺:「那顆藥,是她求我給她的,是你逼死了她。你借她的名義將江行策誆回來之時便該知曉會有這麼一天,我便是不給她藥,她亦有一百種別的死法——現下你該有的都有了,你滿意了嗎?高興嗎?」如願看著他眼底的怒火越燒越熾,她唇邊笑意更甚,帶著一絲輕蔑與挑釁:「你可以殺我,但你此生都不會再看到你的兒子。」
「你……」
李挺已然怒極,為著她最後一句話,卻仍沒有殺她,而是將她關進了宮中的水牢。宮裡有千百種折磨人的方法,絲毫不輸大理寺與刑部。
牢中不見天日,判斷不出時月。然而她卻知道自己並未在裡面待上多久,牢門便被人從外面生生踹開,一個熟悉的影子衝到她身前,傾身將她抱了起來。
久違的皂莢與木樨相混的香氣剎那將她籠罩,她於朦朧中睜眼,望著那人,虛弱笑了笑:「我又做夢了嗎?」
作者有話說:
第七十七章
「對不起, 對不起,我來晚了……」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到她臉上,粗啞的抽噎聲就在耳畔, 卻像隔著千山萬水而來, 她不自禁抬手撫向他下頜, 日光忽然慷慨遍灑下來,為他的輪廓鍍了一層金。
陡出牢房, 眼睛讓日頭一刺, 她不覺眯了眯,然下一息, 卻有一隻手抬了起來, 袍袖似一塊幕布, 遮住了那刺眼的日光。
袍袖揮動帶起更濃烈的氣息,她於這遮擋之中,忽然覺得一顆心放了下來,什麼也不願再想, 不知何時, 竟睡了過去。
其實李挺還未來得及對她怎麼用刑,只是水牢濕冷,她受了些風寒。再醒來時已回到了溫暖的室內, 素帳高懸, 上面繪著蘭草,是她短暫住過的那個家。
床前伏著一個人, 手被他緊緊握在手心, 她一動, 他立刻便醒了:「阿枝……」
一年時光如夢似幻, 他的模樣沒怎麼大變, 只是深陷的眼眶、凌亂的發與下頜上生出的參差鬍髭為他添了幾許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