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頁
席間無意問起他們如何逃脫,李燮沉默良久,方悶聲道:「是採薇,她背叛了她爹藍廷玉,悄悄放了我,護送我們出城。」
楊枝微微一怔,不由問:「藍良娣現下……仍留在京城嗎?」
李燮垂眸,自浮一白:「她死了。」
「死了?!」
「為了救我們,被她爹亂箭射死在了城外。」李燮道,眼一直未再抬起:「其實我可以不要皇位,可是他們不信。」這幾日一閉目,他便能看到藍採薇將他扶上馬時的眼神,漆黑堅定的眸底閃過少女時的狡黠,似十二歲鑽入他馬車時一樣。「殿下快走,我不會有事的。」
她騙了他,那時她便知道自己此去斷無活路了。
如果可以換回她的性命,他願意親手將詔書將玉璽捧到李挺面前,在他面前下跪,臣服於他。
可是沒有人會相信。
小兒懷璧於世,他的身份便是原罪。而他的孱弱,更讓他自己、他身邊之人皆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對了,」片刻的默然之後,李燮忽然道:「我在宮中看到了一個人,有些出乎意料。」
「誰?」
「江令梓。」
楊枝神色不覺一變——她?她不是在南安嗎?不過這些時日南歸之後,楊枝手中事務繁雜,還未來得及去打聽她的消息。
她何時去京城的?是自願還是受人綁架?江令籌……知道這個消息嗎?
楊枝眉心不禁擰起。
接風宴將至尾聲時,她終於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桓在嘴邊的問題:「殿下可有敬常的消息?」
李燮搖了搖頭:「我也不過比你晚兩日離開京城,當時京中各處戒嚴,我更是被軟禁在宮裡,風雨不進,什麼消息也聽不到。」頓一頓,卻補了句:「目下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李挺十分看中柳大人,若是他有個什麼,南安一定會聽到風聲。」
楊枝垂目,手心的指甲不自覺掐進肉里,末了卻只是淡淡應了聲「嗯」。
慶曆十二年六月初十,太常寺占得吉日,新帝於這日登基。自這一天起,三法司在京中各處嚴查,六部相繼有人入獄。
同一時刻,江家父子與北狄在大遙關外鏖戰不休,雙方十幾年周旋,早已相當熟悉彼此。而江家仗著楊母臨行前交付的《屠狗手札》,到慶曆十二年冬時,漸漸占了上風。
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關外河水早早遍結了冰,北狄亦比夏日更加瘋狂,酷寒的天氣催生出他們心中極致的血腥與殘忍,不斷有俘虜的斷肢殘臂散落在大遙關外的草場上,江令籌一日日繞著城頭巡視,眸色愈深亦愈加沉默。
一場大戰在即,空氣中幾乎能聞得到血腥的味道。
然而就在這天傍晚,京城的一封來信打斷了他往日雷打不動的操練。
當天夜裡,一騎烏雲踏雪隻身駛出軍營,向南邊急奔而去。
月余後,楊枝在南安收到一封密信:「江行策在京城遭囚。」心中大愕,與費烈、李燮商議了一夜,決定次日啟程北上。
慶曆十二年末,江范與北狄在大遙關外破風谷相遇,那一場打仗打了三天三夜,直令天地變色,最後以盛軍的大勝而告終,更重傷北狄元氣,驅其於千里之外,得保邊關數年安寧。
然而,盛北軍回營的那天,京中卻來了人,更帶來了一個消息。
楊枝再回京城時已近年關,年初的緊張已被年末的喜氣取代,兼之北邊取得了大勝,這喜氣更盛,處處皆張燈結彩,人人臉上都掛著哪怕是短暫的歡欣與放鬆。
楊枝一身簡素男裝,頭戴斗笠,扣響了大理寺的門。
門房去通報,很快領回來一個人:「小楊,你怎麼回來了?」
「鄭大人,裡面說話。」
鄭渠連忙將楊枝往衙門裡領。冬日天寒,才下過一場雪,地面上松鬆軟軟的一層白還未來得及掃,入目儘是一片銀裝素裹。
將記憶里的大理寺掩在其中,減了她物是人非之思。
鄭渠將楊枝領回自己衙房,還沒來得及看茶看座,就聽見她道:「恭喜鄭大人,不日便要升任大理寺卿。」
鄭渠倒茶的手微微一滯:「小楊,你是為此事來的?」
楊枝:「我為何事而來,大人難道不知曉嗎?」見他覷向自己,也不落座,直愣愣站著,笑道:「聽聞沆瀣門有五君,大人身為五君之一,消息想必十分通達。」
幾個月之前,就在隔院柳軼塵的衙房中,她與柳軼塵第一次談及了大理寺的內應,而彼時她還不知沆瀣門深淺,以為那所謂的內應是江家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潺潺倒水聲再度響起。伴著那水聲,鄭渠平靜問:「你怎知我是五君之一?」
問的是「你怎知」,便是並未否認。
楊枝:「延樂之亂時,京中戒備甚嚴,大理寺中尤其,卻有人能進入大理寺死牢,將李挺與我調換,若非大理寺中有人策應,殊難做到——而我查了下,大人當時,恰恰在寺中任典獄官。」
「……再者,我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大人一向奉行明哲保身,為何獨獨那般熱衷挑起太子妃案?」
鄭渠將倒滿的茶盞遞過來,面上無半分驚慌,反帶著往日話家常時的那分好奇:「我早知你是個聰明人。只是這些事只能說明我是沆瀣門的人,你又如何知道我便是那五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