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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能一天攻克顏色提取和邊緣輪廓提取,必然有真本事。」
他停了停,嚴肅半生的容色上難得露出個笑影來:「且那小姑娘, 我也算是聽說很多年了。」
這話一出眾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心驚。黃教授何等人物, 接觸到的都是國家棟樑, 能得他這樣一句, 那個年輕女孩子絕不簡單。
至少是早在上面那裡有了名姓。
周遭一時靜下來, 黃嵐背著手, 眯著眼看遠處的探方坑。不管什麼時候,那裡永遠聚集著許多工作人員,有這些年跟著他跑了無數發掘現場的老戰友,也有尚且稚嫩的從學校里過來實習的學生。他們全神貫注,在這樣大熱的天氣,穿著厚厚的防護服,圍著那些已經露出地表的文物,彎著身子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清理它們周圍的泥土。他慢慢道:
「六年前西原帛書出來的時候,我這心裡頭又是高興又是難受,北宋書法大家的真跡,又是難得一見的長篇駢文,誰見了不興奮哪!可是整整七萬塊啊,全靠我們的研究員手工去拼,多少孩子長年累月不回家,天天在燈下對著那麼多比樹葉還小的碎片比來比去,又一直懸著心,生怕碰壞了一個半個的,幾周下去就全瘦了一大圈。就這還跟我說呢,只要能叫帛書拼完整,叫這好不容易重現天日的珍貴史料能復原,比什麼都強!」
「還有老梁那邊的竹簡,老孟那邊的甲骨,幾個老傢伙嘴上不說,都操心得很呢。而且那攤子,比咱們還不如,咱這帛書雖說碎得厲害,至少都是在同一塊地上翻出來的,他們倒好,體量大啊,全國都挖得出來,天南海北的,叫人怎麼拼去?就上回,老梁無意中發現隴關和鄴泉兩地出土的殘簡裡頭有幾塊長得像,大晚上的頓時就睡不著了,一個人爬起來戴著老花鏡看了半天,最終證實可以連到一起去,還給我打了老長的電話感慨呢,說真是天意,叫他有運氣看見,不然大夥單忙一個遺址都顧不過來,哪還會往異地綴合上想去。」
全國上下數百萬碎片啊。
只靠這樣一點一點拼下去……
干考古這行,沒有怕苦怕累的,可殘片綴合工作這樣長期停滯,有多少研究進行不下去啊。
烈日當空,空氣里的熱度悶得人喘不過氣,金汀遺址前的高地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都沉默著,看下面無數穿著工作服的人影來來往往。
站了一會兒,黃老也套上工作服要親自下地去。平時也就罷了,今日天太熱,崔海到底還是有點擔心,但黃老執意,戴好防護頭盔,悠悠道:「行了,誰都別攔,我今兒心裡高興,閒不住啊。」
「三年前,世研部首次提出數字綴合的概念,沈硯親自帶人做出來的高精度掃描引擎,總算叫我們這些老傢伙鬆了一口氣。多少年了,終於有不一樣的希望在。」
「三年後,又出了杜詩怡。」
「從西原到金汀,中間跨過的是一整個時代。天下是年輕人的,真好。」
***
這個時候,杜詩怡正在寫Rosenfeld算法的結束。
自她重新拿過鍵鼠開始,那個寫程序永遠行雲流水、永遠讓人生不出一絲半點擔心的少女就又回到了大眾眼前。景園天色好,氣韻也好,極為養人,她這些天來也大多放鬆,周身氣質都是柔和的模樣,如今依然清清淨淨地坐在那裡,十指在鍵盤上靈巧躍動,倒真應了鄭飛揚曾經隨口一句玩笑話,不像是寫代碼,像極了在撫琴。
但就是這樣一個清和溫軟、任誰看都要贊一句賞心悅目的小姑娘,卻根本無人敢小覷分毫。
她手裡握著的那些東西,隨便哪一件露出來都是震動一界的大事,誰敢怠慢!
尤其是,這看上去竟然似乎只是她成神之路的起點!
今後還不知會拿出什麼來!
單說如今,多少目光都緊緊系在她手上,氣氛緊繃,萬眾矚目,都在等那傳說中威力巨大的「字形提取」。
彈幕的緊張從中午起就沒停過。
【有、有沒有高人看得懂詩詩在寫什麼?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不、不知道哇,只看得到她的手就沒停過,那一路代碼唰唰唰的往下寫,呼——還挺震人】
【啊啊啊我心跳好快!救命,明明看不懂還緊張成這樣也真是夠了,搞搞搞搞什麼——!】
【我我我也是!天吶,已經在客廳兜了無數圈子了,心裡那股子顫顫巍巍感覺要有大事的預感就是下不來!】
外面這樣紛亂。
杜詩怡的心中卻並不會跟著慌神。
手下無數高難度算法飛掠而過,像座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她一個一個結著尾,依然面色沉靜。雖說這事的確要緊,牽扯著國寶重物,又是那樣全新的技術融合,但她這些年也經得多了,越到關鍵時刻越穩,絕不會被氣氛緊張影響到半分節奏。
早在大一剛剛開始接觸科研的時候,她就總喜歡搗鼓一些天馬行空的改良,從算法到框架,從小的功能模塊到整套方案流程。實驗室門風自由,向來鼓勵這些個,尤其是,她在很長時間裡都是師門最小的學生,老師縱著,學長學姐寵著,全把各自壓箱底的本事毫無保留地教給她,也就導致她後來在北城神圈裡涉獵最廣,什麼領域都能扯上點關係。
後來去了異世,師父是個最沒拘沒束不肯擺師尊架子的,不愛訓人,專愛熱鬧,一聽說她有個模模糊糊的新想法能興致勃勃地跟著蹲到二半夜,提起來就是眉飛色舞的「哦豁我家小詩又有新鮮點子啦!!」。而師兄雖說面上清冷,卻從來細心,回回她在重大攻關的緊要關頭需要住辦公室的時候,隔壁他那盞燈火亦是從無例外地陪著她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