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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耐煩,催促他將中午在如意樓發生的事說一遍。不許有半句添減。
孫掌柜咽了下口水,遂一五一十地說了前情。
當說到朱雀將軍提起玄武侯曾跟趙耘借銀子、還擔心他多花了銀子會挨菊花姐姐的罵等語,杜明等人都愕然相顧,不知這菊花姐姐是誰,這麼厲害。
永平帝額頭青筋暴起——他可是知道這「菊花姐姐」的,不就是玄武侯的娘嘛!
他用力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儘量用平常的語調問板栗:「玄武侯如此叫窮。銀子不夠使?朕不是才賞賜了財物嗎?」
這是赤裸裸地打臉,打的還是他這個皇帝的臉!
可想而知,明日京都會傳出怎樣的流言,說玄武侯被皇帝抄了家,如今借錢過日子呢。
胡敦幸災樂禍,暗道敢如此奚落皇上,張家只怕才爬起來,還沒站穩。就要倒下。
趙耘也有些不安,注視著板栗。
板栗卻毫無驚慌之意。他對永平帝回稟道:「臣並未叫窮,不過是說一件平常的事罷了。鄉下人過日子,本就是這麼算計的。」
胡敦冷笑道:「那皇帝才賜下大筆財物,還不夠用,因何去借銀子,這不是誠心打皇上的臉嗎?」
板栗看著他那幸災樂禍的嘴臉。一副等他被皇帝厭棄的得意神情,眼中厲色一閃,也不跟他囉嗦,轉頭面向皇帝。
「皇帝賞賜尚未下來當天,臣爹娘派人先一步進京收拾住處。以免到時叨擾親友。然,張家從流地返回,身無分文。皇上賜還的家產田宅等項也來不及變賣錢財,而工部雖然修繕了宅邸,裡面一應家什等物均需張家購置添補;再者,張家老小進京,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衣食住行,處處要花銷。故而我娘才吩咐先向趙耘叔支借五百兩銀子,說先緊需要的買,其餘等家產理清後,籌出銀子來再添補。」
他見胡敦又要張口,哪裡給他開口的機會,飛快地算了一筆細帳,把侍郎府和侯府需要添置的家什床帳鋪蓋乃至鍋碗瓢盆等物一一數清,加上張家老小進京後,上上下下連帶僕人的日常米糧肉菜油鹽布匹柴草等開支也詳細說明,再一歸總,竟然是好大一筆銀子。
別說張家目前沒有銀子,便是算上皇帝的賞賜,也堵不住這個空缺。因為,皇帝的賞賜中只有幾千兩銀子可以使用,其餘御賜之物,怎好隨意拿去變賣?
因為他看了小蔥和香荽擬出來的收支清單,心裡大概有一本帳,要不然也不能說得這麼清楚明白。
永平帝和宰相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玄武侯:這哪裡是領兵打仗的侯爺,這分明比內宅掌管家務的婦人還要算計精明。
虧他算帳快,竟是一點停頓都沒有,而且帳目清楚,讓在場的人都聽得明明白白,一絲假都不摻。
「若是在鄉下,這些都好辦:米糧菜蔬都是自家種的,雞鴨魚肉都是自家養的,柴草炭等物勤快些也不愁用。然在這京城,哪怕是一粒米、一根針線都要花錢買來。張家才得朝廷賜還家產,今年的收成一應全無,不算計過日子,難道胡大人出銀子養我們?」
板栗盯著胡敦冷笑。
哼,確實要胡家出銀子,他這就跟他討要。
還有,打皇帝的臉又如何?
他就是要打皇帝的臉!
因轉向皇帝道:「臣並非叫窮。在鄉下,幾乎所有人家都是這麼過日子的,嘴裡也常說這樣算計的話,並不覺丟人。朱雀將軍不懂家計,然他自小被爹娘管得嚴,去投軍之前,又不曾出過清南村,性子莽撞卻最是天真憨直,牢記爹娘教導,不敢亂花銀子,故而才說出怕挨罵那樣的話。」
永平帝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杜宰相見皇帝難堪,忙打圓場,對板栗笑贊道:「沒想到玄武侯不僅精通兵法戰事,對家計生活也熟練,比犬子能幹多了。」
板栗肅然道:「晚輩並非只知讀書習武、不理俗事的公子哥兒。張家當年雖然富有,然晚輩爹娘自小就教導我兄妹。『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晚輩十來歲的時候就幫著爹娘打理家業,對一應家計用項和物價行情等都清楚的很。」
杜明被噎得無話說,訕訕低頭。
板栗解釋完,才對永平帝跪下叩首道:「皇上。天下人皆可嘲笑玄武侯窮酸,獨獨胡鎮嘲笑不得。臣聽他嘲笑臣,那真是『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罵他是狗算是網開一面了。」
永平帝聽這話有內因,急忙問為何。
板栗便將劉黑皮所言云州之事說了一遍。
「臣去刑部查過案底,張家雲州那處產業根本不在抄出來的清冊上,然如今已歸王家名下。這王家又是胡鎮的姐夫王統本家,王統三年前曾任雲州知府。這一切難道只是巧合?臣的爺爺奶奶聽說了此事。都氣得病倒在路上,所以才耽擱了進京行程。」
偏殿中人雖然不理俗事,對這些可是通透的,那還不明白此中內情。
永平帝更是勃然大怒,眼一掃御案,見有一摞書堆在眼前,隨手抓起兩本,用力對胡敦扔過去。罵道:「你胡家怎會養出這樣的畜生?說!這是怎麼回事?」
胡敦渾身冰冷,面如死灰——他竟是不知這檔子事的。心中對著二弟胡敬叫道:「二弟。二弟,你養的這個孽障,要毀了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