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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就聽見幾個人進了屋子。
一陣拖椅子搬凳子的響聲過後,寒暄了幾句話,就說起丟了孩子的事來。
玉米卻感覺有人靠近了床邊,他死死地咬牙忍住,不但不敢放鬆,反而使勁挺起小肚子,讓整個身子和床更加貼近。
就聽書生嘆氣道:「這孩子,真是讓本縣不知如何說好了。都是管家縱壞了他,稍微管教嚴厲一些,他就哭鬧不依,再不就跑出去不回家。還喜歡撒謊,在外跟人亂說,說家裡人都打罵他,不疼他,還說他是被拐賣來的……」
這家男人和媳婦聽得傻了,不時嘆息。
媳婦跺腳道:「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呢!他大爺爺不要急死了?」
書生愁煩地長嘆道:「老管家都急瘋了,如今正躺在床上呢。也不知這孩子是自己跑了,還是讓人販子給拐跑了。這要是有個好歹,老人家也活不成了!」
那媳婦聽得難過,小聲哭了起來。
玉米快撐不住了,手臂微微顫抖,心裡大罵:「日你祖宗!小爺沒撒謊,你才撒謊。你是大壞人,大騙子!日你祖宗!」
書生又說了些話,無非是這孩子慣會哄人說慌,若是看見了他,別信他說的,要把他送去衙門才好,省得落在那些居心叵測的拐子手中,那可就要吃大虧了。老管家找不回侄孫子,也活不成了。
這家的男人和媳婦忙保證說,要是見了孩子,一定哄著他,然後悄悄地去衙門叫人來帶他回去。
書生聽了十分滿意,又問他們日子過得如何,以什麼為生計等等。
玉米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他手臂和腿腳已經麻木僵直。
明明早就支持不住,卻死命地挺著,只因為此時坐在屋裡的那個書生,比黑漢子和鬥雞眼瘦竹竿還要讓他忌憚。
沒有理由的,他就是忌憚、害怕他!
他腦子漸漸模糊,一片空白,沒了罵人的意識,只是憑著本能不鬆手,那眼淚卻順著眼角流下,流入耳中,嘴唇微微蠕動。若是有人能看得清,便能知道他在喊「娘」!
「玉米,你又淘氣,躲哪去了?」
娘柔柔的聲音傳來,小娃兒雙手抱住樹幹,雙腳也交替纏在樹幹上。跟只壁虎似的貼在樹上,一動不動。
他看著娘從樹底下走過,漸漸走遠……
清脆的聲音,好好聽,誰在念?
「……嫩嫩的黃瓜脆。細細的小蔥香——啊!辣椒紅,紫茄亮,黃豆燉豬蹄。青蓮銀耳湯——啊!山芋粉絲滑,擱點香荽味更長——啊!青山上生青木,長河邊種槐楊;八月底,菊花黃……」
終於,書生帶著人走了,屋子裡恢復了安靜。
玉米還是直直地貼在床底,因為,他根本沒聽見外面的聲音。一心只知道抓緊這救命的床板,死也不能鬆手。
等他完全昏迷,手上再也沒了力氣時。便從床底掉了下來,後腦勺砸在泥地上,「咚」地發出好大一聲響。幸虧屋裡沒人,不然這響聲肯定會引起人注意。
玉米忽然覺得他抱不穩樹幹,從樹上掉了下來。奇怪的是卻總也觸不到地面,仿佛下面是一個無底的深淵,讓他的心一直處於失重的懸空中,沒著沒落的,恐怖而又無助!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臉上濕潤潤的,並聞見一股熟悉的氣味,那是小灰身上的腥氣,它正用舌頭舔他的臉。
「小……灰……」
玉米輕聲又艱難地叫道。
小灰用狗頭拱了拱他,示意他起來。
玉米動了動手指,胳膊雖然不再麻木,卻是疼痛酸軟,根本抬不起來了,還有腿腳也是,渾身上下無一不疼,連後腦勺都疼。
費了許多力氣將手臂抬到眼前,猶顫抖不已。
借著微弱的光,他捋起袖子,看見臂彎內側橫亘著一道深深的印痕,下面是幾道直的血稜子,一定是掉下來的時候被粗糙的木頭刮帶的。
才看清,那手就舉不動了,無力地掉在胸前橫著。
打從記事起,小娃兒覺得自己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這個樣子十有八九活不長了,於是輕聲哭道:「小灰……」
小灰大概也覺得他心情不好,不住用舌頭添他。
外面又傳來那兩口子的說話聲,好像男人出去幹活剛回來,兩人感嘆縣太爺的老管家命苦,罵那孩子太不省心,連個好歹也不知道。
玉米就不敢哭出聲了,只悄悄地流淚。
哭了一會,漸漸能動了,翻了個身,覺得後腦勺疼得很,用手摸了一把,摸到老大一個包。
怔了一會,小娃兒嘴一癟,又哭了起來。
他抱著小灰的脖子,把頭埋在狗兒頸項間,小聲地啜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日就這麼過去了。
玉米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讓小灰吃了,讓它出去看看外面有沒有人,晚上他想要離開這裡。
這地方太不安全了,那兩口子雖然是好人,但書生白日說了那番話後,見了他肯定會將他送入衙門的。
「咦,這狗,從哪又鑽出來了?我說半天沒瞧見它呢!」
男人見小灰忽然出現在屋子裡,嚇了一跳。
婦人憐憫地說道:「咱們又沒給東西它吃,它不得自己出去找?唉,怕是晚上沒地方去,就讓它呆在這吧!」
小灰卻搖搖尾巴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