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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丞特意吩咐白役把地龍燒旺,又擔心貴人冷熱交替下萬一生病,便親自提了兩桶清水過去,守在門前眉清目秀的隨從,將水輕輕倒進銀盆中端進房去。驛丞立在原地垂首等候,屋裡隱約傳出模糊不清的說話聲,貴人卻從頭到尾沒出任何聲音。
皇甫天佑頭戴金鑲玉簪,一襲黑色繡銀蟒袍,隨意臥坐於虎皮褥子之上,桌上清淺水盆霧光似華,視線之外,先行暗衛正伏地回稟。
青州乃皇甫天朝產糧重地,此地山少水肥,可謂沃野千里一望無際,人口繁茂堪比天朝京都。正因此地重要,知府便由皇上親自提拔上任,不經吏部插手。
可惜皇上慎之又慎的決定,結果卻不盡人意,青州知府張啟君竟敢對上隱瞞雪災實況,任由青州富戶恣意收攏土地,致使青州民怨沸騰,為來年的春耕秋種埋下隱患。若非宋翰急奏暗報,困坐宮中的皇上,怕是還被蒙在鼓裡。皇上思量過後,只能聯想到楚家身上,可楚家現在動不了,只能讓與楚家息息相關的皇甫天佑,負責到青州清查此事。
派出東宮太子,也是皇上實屬無奈之舉,太子尊貴不容有失。可此事有楚家影子,派普通官員前往,官員敢不敢動是一回事,楚家就會先出手,猶如當初對付宋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來想去,也只有東宮太子皇甫天佑,可以讓楚家投鼠忌器隱忍退讓,只是委屈太子了。
皇甫天佑自然不會覺得委屈,十幾年來終於可以踏足遠方,激動都來不及,更何況此去青州,離墨城不過百里,想見的人怎麼也能見到。只是天寒地凍時趕路,一行人在路上吃足苦頭。
梳洗過後,人雖還乏得厲害,可心裡還是默想著青州知府的履歷,與宋翰乃是同科進士,宋翰探花,他為榜眼,前程比宋翰更讓人看好。可惜十多年過去,同科宋翰做到了二品御史大夫,他卻還在陝西做著五品同知。若非皇上親自提拔,怕是今生就得埋沒在浩瀚官場之中。為什麼甘於多年埋沒?唯有楚府可做解釋。
抬手拔下束髮玉簪,一頭烏木長發如瀑墜下,讓本來的威嚴之姿頓時消散無形。自小養尊處優,縱使練武強身,可長途跋涉,夜不成寐,依然苦不堪言。
若非想著就要見到她,怕是半路上就已躺下了。
小祝子拿出毯子仔細蓋好,伸手為假寐的皇甫天佑輕按額頭,主子舒坦,小祝子不由勸道:“主子剛退燒,還要多歇息才成。”
“孤知道,若非如此……”,何苦讓宋翰與念之跑這一趟,在京中之時,宋翰的病情雖有太醫作假,可也確實不容樂觀,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非是一朝可以醫治得了的。
心思放慢,又有小祝子輕柔適中的按壓,皇甫天佑頭疼之感稍減,不知何時,竟慢慢睡去。
夢裡,她醉意濃重,米分腮誘人,星眸半闔著對他哀求道:“你不要娶別人好不好?就我們兩人,我們倆一生一世……”,這話不是對他說的,心無端抽疼起來。
驛站門前,黑馬甩鬃踏雪,仰聲嘶鳴,片刻後在役丁安撫下又快速隱於無聲。
驛丞與役丁們合力將馬上之人扶下,來人明顯受寒過重,動作早已遲緩,說話聲也是斷斷續續,多虧有身後少年郎,可以清晰說明兩者來意。
只見在眾人幫扶之下才得以下馬的宋翰,全身被厚厚白雪覆蓋,拿下風帽便抖落一地雪花,等費力拉下遮面布巾,眼前頓時霧氣繚繞,配上全白眉眼,頗有一份喜感,哪還有二品大員的半絲威風?他身後的宋念之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白皙俊秀的面容,經過一路北風吹虐,已經青紅難辨。
歇過片刻略顯精神的皇甫天佑,見兩人模樣十分狼狽,知道頂風冒雪趕路不易,其實心裡更擔心宋翰身體,便讓小祝子親自伺候兩人整理梳洗,再各自吃上一碗本地特有的爆鍋面。
大蔥豬油爆鍋香口又治病去寒氣,昨天他吃了兩大碗出得一身汗,才有今日的精神。
收拾妥當,眾人退下,三人敘過上下情誼,宋翰叩首說道:“殿下,青州知府其心可誅,請您救救青州百姓吧……”L
☆、第159章 雷厲
原來青州這幾年的稅糧持續減少,張啟君對上奏報是因天災不斷,皇上起疑,便在宋翰此次返鄉時,命其暗自探查青州稅糧減少之事。
故而,宋翰回到墨城,便找藉口搬到莊子上,時常帶著宋念之外出查勘,中間偶爾發現有失家別業之人,也沒什麼關聯。
可沒多久,便遇青州大雪連降,失家別業之人十之三四,這三四分被宋翰救助到的還好,可宋翰顧及不到之處,竟全被人將土地換走,其強取豪奪令人咋舌。
宋翰情急之下連夜趕到青州,求見青州知府張啟君。誰知張啟君顧左右而言他,始終不肯正面回答宋翰的問題,只道此事乃民間買賣,民不告官不究,衙門無權出面干涉。見宋翰不依不饒,便拉下臉來直斥宋翰,既然全身而退,就安心養老莫問政事,以免晚節不保,累及家人。
宋翰無奈退出,這才親向皇上密奏青州大雪成災,土地多有被富戶收攏之處。
事後,宋翰對張啟君的不作為頗為疑惑,為官政績很重要,更何況張啟君與他一般皆是天子門生,備受皇上信賴,怎會放任青州土地流失?再聯想到青州稅糧連年下降,便一路暗訪下去。這才驚覺,除了墨城,其餘地方竟是從幾年前,便開始有收攏自耕農土地的現象,及至現今,已是流民四起。宋翰又咬緊一路追究土地去向,發現眾多地契,在轉個身之後,大多都進了張啟君的管家之手。